希娅环住赞尼亚脖颈,微微撅着嘴,又露出小动物一样湿漉漉的眼神,赞尼亚一只手托着希娅,一只手环住孩子肩膀,两人同时看向克劳德。
克劳德想象中自我坦白的场景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深坑不断有救援人员从中抬出枯骨,而太阳照在雪地的光白晃晃得闪人眼。希娅的搅局天赋越发强悍,有时候就算克劳德做出ABCD四个预设,希娅还能直接在空格上填出个十。
克劳德在他们周围设下禁音结界,防止有人窥伺。克劳德说:“我想当初你不得不离开奥亚,是我的问题。”
赞尼亚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因为她不想在克劳德和希娅面前袒露自己曾经升起过彻底舍弃孩子的念头,她感觉自己在日复一日的家庭生活中枯萎,而事实也证明她能做到的远比想象多。
赞尼亚只是顺着克劳德的意思说:“发生了什么?”
克劳德压抑着声音说:“我看到他们打你。”
那就像是孩童以为闭上眼睛世界就会消失一样天真,只是克劳德将其变为升级版,他认为只要让他们失去言语与行动的能力,他们就不会用嘴讲出肮脏的话语并对他母亲施加暴力,那时候他只是想要找到一种方式来保护他母亲,因为克劳德在赞尼亚父亲与兄长离开的时候用冰凝结成细小的针刺入他们大脑,因为他在母亲的笔记上看到相关医学的研究,因此知道大脑能够控制人的语言表达和行动。
控制冰针逐步释放其中封存的魔力,克劳德没有因此认为自己成为主宰他人生命的上帝,母亲是从他刚出生就陪伴他的人,是想要保护的重要存在。
而之后赞尼亚离开得太快,克劳德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得不离开皇宫适应新的环境,而现在终于有时间回望过去,克劳德意识到或许是他的问题。
希娅听了克劳德描述心里没有什么波动,因为如果有人伤害莉莲,她应该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赞尼亚听了将头转到一边,兄父一齐暴毙确实可疑,但当时拉瓦尔医疗技术太差没有医生能够给出合理解释,这也促使赞尼亚想要大力发展医学,因为她害怕这是某种家族性的遗传疾病降临在她与自己的后代身上,没想因此在十年后拉瓦尔得以推出疗伤的速效药水,在战争中大赚一笔,拉瓦尔也成为医生的朝圣地。人走到一定年龄回看过往,仿佛有种既定的命运的指引,将一切环环相扣。
赞尼亚说:“我不会因此责怪你也不会因此憎恨你,克劳德。”即便那时候她也因为失去至亲而悲痛,赞尼亚成年后伤害她的兄父,在赞尼亚小时候也曾牵着她手在冰天雪地玩耍,如果人能够完全理性去统计从小到大所有瞬间,感觉到爱、温暖与幸福的时刻加一分,感觉到受伤疏离就减分,那或许会让情感切割变得轻而易举,甚至能在亲人的葬礼快乐地拍手大笑而不是对生命的逝去茫然不知所措。
赞尼亚接着说:“我离开奥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对奥亚发生的一切都感觉到精疲力竭,我从拉瓦尔到奥亚,一直都是孤立无援的状态,因此我渴望有一个新的开始。”
过去克劳德不会明白,但是现在克劳德充分理解了为什么人会渴望有一个新的开始,当他走到现在回望,才发现过去的自己充满着无名的怒火与痛苦,他想要摆脱那种状态,酒精、药物乃至黑魔法都是错误的选择,而正是这些崎岖的路锻造了他想要去超越的意志。
克劳德说:“我现在理解了你,而那时候我只是希望即便你离开也能够带上我,因为我认为我可以保护你不受伤害。”他年幼时就进入黑塔学习魔法,一方面是自己就对魔法感兴趣,另一方面,是克劳德隐隐察觉他与母亲在皇宫被孤立的窘境,学习魔法就能够保护母亲,这样的强驱动力让克劳德在魔法上展现出惊人的力量。
赞尼亚闭上眼睛抑制住眼角的泪,她此刻想要回答更加年轻版本的自己发出的疑问,你不必将服从与追求遥不可及的认可视作是爱的等价交换品,那并不正确,爱应该是一种稳固的强力的纽带,就像是呼吸一样日常,不需要人去自我证明只需要去存在。
希娅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她和克劳德对视,眼神放肆打量她的父亲,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克劳德。
拉瓦尔的魔法师在深坑中探查后来和赞尼亚汇报,他们认为地底下隐藏的是一种风暴刻阵,通过特定的献祭仪式,激活后可以操纵或改变气候,唤起风暴、降雪和暴雨。近几个月拉瓦尔的气候确实有些异常,暴雪不减反增,赞尼亚非常担心这会对农业造成重大伤害。
克劳德从赞尼亚怀里接过希娅,留赞尼亚继续处理紧急事务。
克劳德临走时,赞尼亚说:“晚上我们再一起吃饭。”
此时两人对彼此的态度都温和许多,克劳德点下头表示同意。
回去路上希娅依旧在打量克劳德,克劳德:“你又在做什么吗?”
希娅:“你刚刚对赞尼亚说的话都是真的?”
克劳德:“我不喜欢说谎。”那对比克劳德,希娅感觉自己简直是谎言大师,有些时候她也会不知道哪些是自己演戏哪些是自己真实想要,毕竟高超的演技需要一定程度的自我催眠。
希娅露出纠结的表情,然后她就听克劳德说:“我也想向你证明关系有流动变化的可能。”经历这么多,克劳德脑海中有个奇怪的预感,他将有且只有希娅一个孩子,这想法感性也理性,因为光是照顾希娅,就占据克劳德大部分时间精力,他没法自我切割给其他人;另一方面,历史上皇族向来子嗣单薄,出现两位以上皇子的情况都非常罕见,克劳德本就没有对这方面的执著。
而克劳德说完后也没有指望希娅立刻回应什么,但他听到希娅问:“在你坦白之后你是感觉轻松还是焦虑?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怨恨就会消除吗?”
克劳德:“我只是不想再固守对与错的争辩而忽略了其他更加重要的事情。”希娅想要一个安全的归处,那么他何尝不是呢?在内心深处他们都有相似的渴求,渴望被理解和接纳,渴望安全感,渴望爱与链接,正因为看见这些本质克劳德才逐渐放下挣扎。
晚上,希娅在饭桌上一直观察着赞尼亚和克劳德,他们表现得……很平常,谈论起过往时带着一些克制与边界感,仿佛都在小心翼翼修正对彼此的看法。在这期间希娅突然从自己椅子上跳下爬到赞尼亚腿上,似乎在确认自己没有被隔绝在外。
赞尼亚抱住孩子,用手抚摸她卷曲的柔软的发,赞尼亚最后一次和希娅确认:“你想先留在拉瓦尔吗?”
克劳德感觉到莫名的紧张,仿佛对于他来说这是个是否被选择的时刻,但对希娅而言,这是发挥语言艺术的时刻,她凭什么要取舍,她全都要,希娅仰着头看向赞尼亚问:“我之后能经常过来找你吗?”
克劳德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这证明他做对了某些事情,他做的所有努力并不都是错的。
到了甜品阶段,克劳德帮希娅把水果挞切成小块方便孩子叉着吃,克劳德感觉希娅今晚比平时吃得多,如果希娅能够维持这个水平,那她坐地上吃脚抓饭克劳德都完全没意见。
晚上,克劳德坐在希娅床边,他感觉到自己有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于是他对希娅说:“当你又做噩梦的时候,想想你自己有多强大,你有很多事情都做得很好。”
那就像是时间长河中流动的一瞬,是人在呼吸之间的日常,而大脑会记录那些碎片来构建人的内心世界。
四下寂静的时候,希娅突然坐起来,窗外天空挂着一轮圆月成为黑暗中指引人的光芒,希娅左看看右看看,试探性地发问:“你还在吗?”她想知道母亲的灵魂碎片是否依旧在她身边。
希娅犹豫着开口道:“如果我做到了你想要我做的事情,那么你能实现你对我的承诺吗?”戴安娜希望希娅能好好和父亲相处,而对应的承诺即是当希娅自然走向生命的尽头,母亲会来接她。
此时窗户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一朵洁白的冰晶状的雪花随微风飘入,正好落入孩子摊开的掌心,希娅:“那约好了哟,你一定要做到。”说完,她在雪花上落下一吻,她温热的呼吸将冰雪消融。她并非是出于某种特定的期待做出抉择,希娅仅仅是告诉自己,她好奇如果选择这条路会发生什么,她只是想要凑近看看。
第二天,克劳德还是带着希娅启程回返,然而他在离开时对赞尼亚说会在有空时候带孩子拉瓦尔——随着基础建设的完善,拉瓦尔与奥亚的距离不像过去那般遥不可及——赞尼亚轻轻拥抱了克劳德一下,而希娅在赞尼亚松开手时也伸手要赞尼亚抱,同时她小声对赞尼亚耳语说:“我也喜欢你。”赞尼亚亲亲孩子脸蛋,告诉希娅回去写信给她。
而回到奥亚,克劳德先是让希娅去见莉莲一面,根据菲利克斯描述,小孩被莉莲抱了很久,她们说了很多悄悄话,然而最后希娅还是没有让莉莲回到皇宫,克劳德推测希娅依旧担心皇宫内部的斗争会伤害到没有魔法的莉莲。
而希娅发现自己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因为她上午要去黑塔学习魔法,下去就被克劳德放入骑士团训练,本来希娅只接受前者,然而当克劳德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希娅脑中突然出现一个画面,那就是当她和克劳德争吵时,人高马大肌肉遒劲的希娅把克劳德抡起来像是扔球一样扔向天空,这样的力量差距简直不要太爽,因此希娅答应了,而后她身边就围着各个年龄的小孩,能力水平相近的会被分到一组学习。
克劳德开始还有点担心希娅的脾气暴起来会出现冰冻小朋友,小朋友烤串的情况,但没想到当克劳德出现在训练场地,就看到希娅在和其他小孩一起踢球,他小孩跑起来如同一头小马驹,身姿又快又矫健,但当希娅被其他孩子撞倒,克劳德心里一颤,没想到的是,同队伍的孩子将希娅拉起,希娅擦擦汗继续全心投入比赛。
接孩子放学回去的路上,克劳德问希娅今天发生的事情,有没有交到朋友,学了什么,而比起克劳德儿时的内向腼腆,他小孩俨然一个社交□□,甚至有点孩子王的意思。
回去路上希娅想让克劳德当她坐骑,于是像是猴子一样爬上她爸手臂,想骑在克劳德肩膀,没想到每次希娅爬到中间克劳德就突然抬起手臂,希娅双脚腾空荡来荡去,然后就滑了下去,重复好几次,然后克劳德一把将希娅提到自己肩膀,然后带着她向前跑,走廊中传来孩子清脆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