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卿云警觉,正要托词掩盖,牧江流却面向他道:
“尊者不必紧张。”
“因为,我也是玄狐一族。”
“什么?……”
仿佛一道闷雷急遽滚过心脏。
面前的牧江流将这个真相告诉他之后,为了让他更加相信,当着他的面呈出证据——
牧江流单手拂过额头,来自玄狐一族古老的封印显现,那额心的印记,与秋辞额心的同出一辙。
额印宛如炽焰无声流动着,一直蔓延至他的鬓角。
牧江流再一手拂过,封印遁形,了无痕迹。
沐卿云沉浸在震惊里,震惊于突如其来的真相。
他一直以为,在三百年前的那场战争中,玄狐一族除了秋辞存活,其余族员尽数殒灭。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在这里,见到了除了秋辞以外,唯二存活下来的玄狐族成员。
“尊者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将这个真相告诉你。”
牧江流说到这里,重新给秋辞盖好被子,随后在床边坐下,两条腿随意支在地上,面对着沐卿云。
他用着最漫不经心的动作,却说着最认真的话。
他诚心诚意地对沐卿云道:
“是因为,我相信尊者你啊。”
“三百年前的凤鸣之战,我因为被族长藏在神器中,才幸运地免于一难。”
牧江流回忆起那段往事,神色一改平时的轻松、玩味或者漫不经心,变得沉肃起来:
“我从尸山火海中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害怕得要死,在当时,我甚至都没有抱有太多生存下去的希望,以为就算幸运地活下来,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可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你。”
“你孤军奋战,在努力地寻找每一个火海中残活下来的妖。”
“我当时躲在洞穴里,清楚地听见你对身边的人说,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能存活下来的妖。”
“那时候,我好像突然看到了一点希望……”
……
时间回溯到三百年前。
牧江流从毁坏的神器中爬出来,他浑身是血,尽管躲在神器中,但业火还是让他的身体受到大面积损伤。
他艰难地爬出来,看到面前的荒芜死寂,整颗心也随之落入地狱般的世界。
他难以想象,在几天之前,这里还是一片净土。
凤鸣山生活着无数妖类,大家各安其事,远离人间。
就是在一夕之间,这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他作为玄狐一族的祭司、族长牧之衡的左膀右臂,本应该尽到誓死保护族长的义务。
可是族长却祭出了自己的护身神鼎,让他躲在里面藏身。
而族长自己,则毅然赴向刀山火海。
灾难降临那日,牧之衡在战争中丧了生,整个玄狐一族几乎无人幸免。
当牧江流从神器中出来的时候,绝望与无助席卷了他。
当时那场大火烧了几天几夜,他一直被困在山中,法力尽失,藏身在昏暗的洞穴里,打算等火焰退去,再回到外面的世界。
他就这样,不知道在洞里待了多少天,希望和生命好像也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直到某一天。
玄狐族天生耳力敏锐,他听见洞外传出的对话声音,感知到有人接近,小心翼翼地抄起身旁一块尖利的石头,当做防身的工具,然后缓缓爬到洞口。
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色战甲的男人,怀中抱着一只昏睡状态的妖。
那男人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起初,他以为他是在搜寻存活下来的妖,然后当成妖祟之类的祸害物统一将它们处理,直到他听见,那男人对身后的修士说:
“我会继续寻找的。”
“我不会放弃每一个存活下来的妖。”
“我要带他们离开这座山。”
……
男人的声音那么的有力,由远及近地传过来,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么,这个人是谁?看他的着装,像是厉害的修士,可人族与妖族各安其事,他为什么要救他们?
男人身后的修士听闻,忙劝说起来:
“可是尊者,你已经不眠不休找了这么久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要不我们回去了吧……宗门里的其他人早已经启程,估计现在已经抵达了云岚!”
云岚?
他听说过,那是仙门的名字。
所以,他们是云岚的修士吗?
“你可以先回去。”
男人摇摇头,劝说起了对方。
“可是尊者……”
“你回去吧。我想继续找。”男人依旧坚持自己的决定。
“好吧……”
男人身后的修士离开了。
之后,他看着那个来自云岚男人继续走进深山。
他悄悄地跟了他一段时间,在之后的时间里,他感觉男人像一个铁人,不休不止地在山中一点一点地找,哪怕之后一无所获。
……
之后很久,男人终于离开了凤鸣山。
多年之后,牧江流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和身份。
云岚仙宗,沐卿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沐卿云离开之后,牧江流在山中安全的地带待了一段时间,那之后,山火又烧了一月才完全退去。
而那个月,山中除了他,再无任何活着生命的踪迹。
后来,他感到伤情稍微恢复了一点,就下了山,去了人间漂泊。
那时候他一直以为,整个玄狐族,只有他一人存活下来。
如今,却在这里见到了唯二的族人。
实属难得。
-
牧江流同沐卿云讲述完这段经历,不免语重心长起来,他努力把状态调整回来,笑着对沐卿云:
“所以,没想到吧,尊者,我们其实从三百年前就已经见过了。”
“我也没有想到,玄狐族除了秋辞,你也活了下来。”沐卿云掌心落在秋辞额头,抚去他额上的印记之后,安抚般轻拂上少年的头发,“这样,他就不是孤零零一个玄狐族人,真是太好了。”
牧江流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沐卿云:“敢问尊者,秋辞可是你在凤鸣山寻到的吗?”
“不是。”
沐卿云看着床上的秋辞,此刻少年额印再度明现,方才隐去不久,竟然再次出现。
不过,对于现场的两人来说,这个特征暴露也并不是什么危险的秘密了。
沐卿云就告诉牧江流实情:
“秋辞是你们族长托付于我的。”
“秋辞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牧之衡之子。”
“什么?!”
牧江流双目霍然睁明,指着床上熟睡般的秋辞,颤声起来:“他……他竟然是族长的遗孤?!
牧江流再看秋辞的时候,眼里的神色瞬间就变了。
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慢慢变得震惊。
再到最后,慢慢变得欣然起来。
“他竟然是族长的孩子……太好了,玄狐族不再只有我一人!玄狐族后继有人了!”他眼里竟现出泪光,神色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认真与深挚。
牧江流凝视秋辞许久,最后转向沐卿云:“尊者方才说,秋辞乃族长所托,缘由可否细细说来?”
沐卿云点点头,手探向秋辞脉搏,感知到床上的人此刻并无知觉,陷入昏睡,他便放心地对牧江流陈述他年之事:
“那场战争进行过程中,我被安排追逐鸾族残余力量,追逐途中遭到了围困。”
“就在我以为将要陷入危险,身死道消的时候,牧之衡救了我。”
……
一道至纯的灵流升向天空,破除了鸾族围起来的困阵,沐卿云得到解救,降落在地,以剑撑着身体。
他直起身时,看到了解救他的那个人——
火海中,牧之衡身染血色,颤颤巍巍地来到了沐卿云身边。
沐卿云认出了他,他是玄狐一族族长,之前有过几面之缘。
玄狐族被三界尊称为“仙灵”,体内流淌着上古仙兽的血脉,远离人间生活,不问世事,拥有着世间最纯净的力量。
牧之衡顶着虚弱不堪的身体,艰难地来到他的身边。
沐卿云正要道谢。
牧之衡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自他的手心里飞出数道莹莹如星的光点。
光点萦绕着掌心中央的一颗发着金光的圆球,内里似乎安置着什么魂灵。
“尊者,我已命不久矣……”
“这是我的孩子……”
牧之衡极力撑着身体,用着嘶哑的声音面向他嘱托:
“可否……可否帮我照顾好他?”
沐卿云将那个圆球接过。
对方于他而言,有救命之恩,他毫无犹豫,当场答应了对方。
“好,我答应你,一定会照顾好他。”
听到这里,牧之衡暂时地放下心来。
“还有一事……我想要拜托尊者。”
“请讲。”
“这个孩子,请封印他的玄狐之力,让他修人道……待他灵身结成,以后,就将他随性流放人间某处,让他任凭造化生活……成为一个潇洒自在、普普通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