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得到了这句回答,心里有了盼头。他双手接过碗,说声谢谢之后,扬起脖子一股劲儿将药通通喝了。
“很好。这几日你暂住此地,待你恢复过来,那位修士便会回来。”
“唔!谢谢你叔叔!”男孩掀开裘被,跳下床在沐卿云身前拜下一拜,“叔叔,您的救命之恩,我他日定将来报!”
沐卿云见面前垂下去的乌黑脑袋,蹲身扶他起来。
男孩扬起小脸,沐卿云目光凝在面前人面庞。
男孩因为在室外久冻,此刻双颊透着薄红,他虽然瘦,但小脸却带着尚未褪去的肉感,一双眼睛乌黑如墨,像没有杂质的澄澈灵石,看上去通透且充满神采。
刚抱他回来的时候,孩子浑身沾着雪和泥污,苍鹭山半山设有结界,非修为深厚的修士难以进入,他迷了路,最后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沐卿云见状迅速下山,他很快找到了男孩,接着抱着他回了简云居,用静尘诀为他清理了面部和衣物,燃了一室的暖流,用厚实温暖的白裘将他严严裹住。
他想,自己要是要是早点下山就好了。
犹豫不决,终归心陷困顿。
沐卿云柔声问男孩:“你可有名字?”
“有!”
男孩随着他的搀扶站起来:
“我叫二狗子。”
……
沐卿云:“。”
汤屏:???
男孩一本正经跟他们解释其中意思:“我爹说,起个贱名儿容易养活,所以叫我这个。但其实,我认识好多的人里,他们的名儿比我还奇怪呢。”
沐卿云听他这么一说,生出一点好奇心:“还有何奇?”
“还有叫旺福来福旺财的,牛娃子猪娃子王二麻子的!我有个好朋友,他姓苟,父母给他取了一个名儿,叫做苟蛋!”
沐卿云唇畔泛笑:“属实质朴无华,那你想有新的名字吗?”
“想!”男孩点头如捣蒜,一双大眼睛澄明闪动着,“不过,你会写字吗?我不识字。”
“那,二狗这两字,你可认得?”沐卿云问他。
“不认得。”
……
沐卿云会意,信手一抬,在垂手时,掌中现出纸笔。
他略微思忖片刻,问男孩:“你何时离乡?”
“去年秋天。”
“那便换你——”
纸张浮起,沐卿云笔尖点在虚空纸上,缓缓落下两字:
“秋辞。”
“秋日辞乡,他年当归故里。”他将指递于孩子,郑重道:
“从此以后,你便叫秋辞。”
“谢谢您!”
秋辞接过那纸笺,展开之后,认真端详着其上的字迹。
那笔画端丽,似一泓缓缓流动的清溪,明明不识字,他却忽然感受到了字里透出的力量。
秋辞。秋辞。
从此以后,他有了名字。
他一直如云流浪,居无定所,来此处拜师,也是为了寻一处庇佑之处,上山途中遇到艰险,因为劳累困顿而晕倒,幸亏得面前人相救。
这人不但将自己带回来照料,还赋予了自己名字,陌生人之间能做到这般,他心中十分感动。
他想,日后,等学成归来,一定要报答他的恩情!
沐卿云此刻并不知孩子心中所想,他把时间留给秋辞,让他多多休息。
沐卿云离开之前,叮嘱秋辞喝完药之后好好躺着。
秋辞虽是这么应了,然而,沐卿云发现,那日秋辞得到自己的名字之后,竟对写字起了浓厚的兴致。
秋辞在他们离开没多久就开始在屋内活动,小孩子精力充沛得很,他趴在房间的桌案前,从柜中找了纸和墨砚,不休不止地接连写了很多回名字。
孩子将他之前写的“秋辞”两字当成模板,摆在了桌前中央,就着他的形状,一笔一笔,一遍一遍,对照着誊抄。
孩子以前从来没正儿八经练过字,一开始写得歪歪扭扭,甚至连笔顺笔画都辨认不清。
然而,在重复写下数遍之后,他所写的竟和楷字相差无几。
-
“尊者,您真的打算暂时瞒着他,不告诉他您的真实身份吗?”
房门外,廊檐下,沐卿云立在门侧,默然地望着趴伏在案几、正专心写字的秋辞。
汤屏立在沐卿云身侧,想听他的回答。
沐卿云目光自门内收回:“嗯,我打算几日之后,将他送到云岚仙宗。”
“您要送他去那儿?!……”
汤屏失了原本的沉定:“可云岚仙宗,修的不是……”
“我自有策谋。”
沐卿云抬手,阻了汤屏欲要出口的话。
背身离开之前,沐卿云转向汤屏,郑重地嘱托:
“你且记住,万万不可对他透露身份之事,尤其是他的。若他知晓,自身陷入困顿不说,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了尊者,我会保守这个秘密。”
“有劳了。”
沐卿云折身,走向廊间另一头。
-
汤屏望着沐卿云的背影,久立在秋辞房间门口仍未离开。
他白须被山风拂起,看着那远去的人,不由得虑从心头起。
明明尊者已经决定避世不出,却还是为这俗世殚精竭虑。
三百年前的那场战役,着实是沧海翻覆。
他们身边的一切,都变了太多太多。
希望简云居静好的岁月,能再久一点。
尊者的平静生活,也能再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