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元封六年,发生了那场旱灾。朝廷百官束手无策,逐渐满怀信心的陈暮也萎靡下来。只有陈黎,当之无愧为帝国的明珠,献良策、御朝臣,平定灾害。
对此,陈暮没有嫉恨,只有心里大石落地的庆幸和骄傲。
庆幸于,父皇百年过后,他身后还是有个明事理的妹妹可以操控所有,骄傲,自然也骄傲在,如此英才,是他妹妹,是他陈暮的妹妹。
兄妹两人,一人为暮,一人为朝,当缺一不可。
陈暮从没有做好和妹妹分离的准备。
那一年,因为他心中英明神武父皇的愚蠢决策,他被迫协商,眼睁睁看着陈黎远离故国。
那一年……父皇万万不想看到的燕、临两国休战,恰恰发生了。就在他咳血身亡的第二日。
而他自那日始,筹谋了两年时光的蛰伏计策最终成功,他派来并跟着使臣队伍,站在了妹妹的面前。
对她说出了他梦寐以求的那句话。
确实是陈暮。
陈黎在反复睁、闭眼后,逐渐意识到,眼前人的五官不是幻象。
见妹妹一言不发,陈暮也顾不上安抚她的情绪,瞧她的视线似乎落在地上,边绞着手指边道:“这是当初在白鹤书院向游神医讨教的小伎俩,大概只有耍点手段才能做成一件事。”
后面一句话很轻,几乎需要聚精会神才能听清。
站在他身旁,胳膊还怼着他的谢意当然听清了,她飞快的眨了下眼,很好的掩饰了眼底的情绪。
就在这时,陈黎终于动了。
她直接张开双臂,拉过陈暮便紧抱了上去。后者如提线木偶般随她摆布。
紧接着,陈黎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他耳中,“哥……哥……”
还是她的傻哥哥。
陈黎主动起来,陈暮却是僵硬着身体,双臂悬在半空中,迟迟不敢回抱。
许是……近乡情怯吧。
这和许久不见谢意,后者忽然久违的进宫,报上她要随行入盛京一样。
陈黎抱着陈暮,贪恋地偏头靠在他身上,轻轻的说:“哥哥,我没怪过你。”
她知道,他让谢意出面,又替他说那么多好话,就是担心自己会将和亲的事宜怪罪到他的头上。
哪怕这几年,他一刻不停地在张罗着迎她回家。
不过是在等这样一句话。
陈黎的左眼,不知不觉落下一行清泪,她抱着陈暮,无法不想起,离开大燕时,还闹着不愉快以至于不欢而散的父皇。
听说,她被接到玄鹰寨的第三日,元封帝实在挺不住,一命呜呼了。
他的雄心壮志,只留存为薄薄的一层土灰。
陈暮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陈黎的背,如小时候哄着她睡般。
他已经听到了妹妹话语中的哽咽之意。
陈黎不怪他又如何,他始终自责当初自己的弱小和不坚定。
晚风揭过背后大榕树的枝叶,陈暮无意识耸了耸肩,忙脱下外袍,手忙脚乱为陈黎披上。
他脸上是青涩的笑意,拘谨地拢了拢外袍。直至陈黎挂着眼泪,同时伸手过去,见陈暮要躲,眼疾手快的一把扯下他的衣裳,作势扔出去,这才惹得陈暮急忙侧身。
恰恰被陈黎捉住手腕,后者抬眼,挂着泪珠的眼睫湿润,她眨了眨眼:“哥哥,你躲什么?”
你躲什么?
陈暮自知无法做到问心无愧,故而他拼尽全力弥补,但终究不能若无其事。
陈暮开口,磕磕巴巴的说着:“……镜儿,我……我没躲。”
说是如此,他却不敢看她。
谢意看出他的窘迫,立即打圆场道:“镜儿,陈暮是见到你太激动了,他一高兴,就不会说话。他总是这样。”
自家哥哥,陈黎怎会不了解?
她扯了扯唇,顺着谢意的话说:“哥哥是有这个毛病,只是如今成了一国之君,御下之时,切记不可如此,徒惹笑话。”
陈暮权当这是在关心他,小心翼翼觑了眼陈黎因打趣而生动起来的神色,又瞥了下挎着她胳膊偷偷捂嘴笑的谢意,不知为何,放松了许多,由此也跟着笑:“我倒宁愿被你看一生的笑话。”
陈黎还没应,谢意眼风先向下,“那可不行,你得拿出千秋万代,盛世明君的威风,否则如何与北临分庭抗礼,挫他们北临人的威风?”
陈暮:“你说的是。”
那日和陈暮相认以后,陈黎为避嫌,照旧住在客馆里原先的住处。
直至与她一同来的江湖人士一一告别,那之后又过了三日,北临帝才慢悠悠一纸诏书,承认了她的身份并许她回国。
听闻那几日,北临皇宫人来人往中,总多了个白衣少年。
陈黎又一次被带到陈暮身前时,是五日后。
这回是陈暮独自来寻她的。他顶着那张不算陌生的脸,五官精致,紧张又讨好的看向她。
陈黎稍皱了下眉,没评论反感也没说赞同的话,只开口唤他:“哥哥。”
陈暮比那天晚上要稍放松些,他对着陈黎一笑:“镜儿,离开北临前,还得劳烦你……见一个人。”
陈黎歪头表示疑惑。
陈暮顿了顿,表情瞬时转为狠厉:“是个仇人。”
仇人?
陈黎心跳了下,她在北临,还能有什么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