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黎忽而掩面:“可惜义父他老人家……”
司徒锦面色不太好,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手足无措道:“……节哀……”
掩面的人猛地抬眼:“节哀什么?他活得好好的!”
司徒锦尴尬张口,但到底也只是悻悻笑了两声。
原是他想错了。怪不得,他可没听过什么毒医莫惊春离世的消息。
陈黎瞪着司徒锦,面面相觑时,顷刻又宁静下来,琉璃般闪烁着碎光的双眼眨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扯了过来,鼻尖相对。
几近气声:“可惜我义父他老人家,那时没能见到他女儿结亲的喜庆场面。”
“寨主……”司徒锦身子一僵。
仅来得及说两个字,其余的,全被接/合的唇齿逼着吞回了肚子里。
那日洞房夜,司徒锦得到的,是不致命的攻心之毒。后来在玄鹰寨的相处中,他差不多要忘记了,那场荒唐的仪式。
他从未预想过,会被人强/迫着相吻。
“专心一点……”陈黎闭着眼睛,边吻边在司徒锦耳边吹气。
陈黎的指尖划过他腕边的血脉,貌似一心一意地吻着,犹不满意,忽抬膝顶开司徒锦的下裳,欲吻得更深。
她的腰边,玉佩朝远方投射出辉金光芒。
指尖,由下往上,掠过直裰领口,勾出丝缕银线。
有意无意的,触见了凸起的喉结。
本漫不经心地随她的意,司徒锦这时却眼神一黯,突地抚上她后颈的碎发,扶好她的后腰,将人抵在身前的石桌上。
这不对。他心知肚明,陈黎与他,各有谋算,因势利导,算不得朋友,占不了情事。
可无缘无故的,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少年缓步前行的曼妙背影。他亦步亦趋的跟着,然而目标在前,终点却无。
这不对。
但总有事情,是论心不论迹的。
两人被司徒锦反压的动作分开,陈黎已经半睁开了眼,微微屈指弹飞落在她唇边的半截青丝,叫人一眼瞧出她的惬意。
司徒锦直视她的双眼,终于确认她全然没有玩笑之意。
保持着这个姿势久久不动,对上他凌乱的领口,陈黎玩闹心大起,抬手碾过他锁骨的朱砂痣,清凌凌的笑:“本寨主招来的压寨夫君似乎不太听话。”她眉头一皱,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叫我怎么满意得了呢。”
司徒锦仍是分神的思索,乍然见她皱眉,竟本能的想要为她抚平。
配上清亮眼眸的,不该是蜿蜒曲折。
檐角铜铃清脆而鸣,陈黎看势不好,正要收回按在他颈间的手。
破风声和上铜铃声,极易干扰人的判断。
然而司徒锦耳风一动,牵过陈黎的手,躲开那莫名物。将人护在怀里的同时,旋身踢起脚边残剑,袍袖翻卷间剑光乍现。
落地声响,司徒锦探头过去,那淬着霜色,身刻雷纹云篆的,柳叶刀似的物体,竟是三枚青铜卦签。
他认得这东西,还是当年在白鹤书院看过几本关于卦象的藏书。只是,他终究不会解卦。
陈黎被挡在身后,耳珰飘忽擦过司徒锦的腰间,见到那卦签,若有所思。
司徒锦道:“寨主可是惹了什么债?”
闻言,窝在他怀里的陈黎白眼一翻:“你怎知不是为擒你而来?”
若是要杀玄鹰寨寨主,却选择对方的地盘,着实胆大了些。
司徒锦默了默,“有些道理。”
“岂有此理!”墙头鬼魅般的灰影突现,似是不满意二人悄然窃窃,烦躁的甩出了四个字。
司徒锦挥动残剑望去,年约不惑的郎君手持竹骨折扇,腰悬错金螭纹囊,襟口微微敞开,露出里穿的天青色的中衣。他的长发用湘妃竹节簪松松绾着,最妙的是,眉宇间凝着的超然洒脱之气,最是叫人过目不忘。
不过,着装看似普适,他脚底下的那双云履却暗藏玄机,千层底纳着毒蛛丝,鞋尖微翘处嵌着米粒大的赤火珠,行过百里,也不惹半点尘埃。
司徒锦的视线定在落于他身后的青石路上。
“反应倒不慢。”来者悠悠出声。
司徒锦于是按剑站直,松开陈黎,拱手躬身:“莫寨主,在下司谨。”
被放在身边的陈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莫惊春“啪嗒”一声收扇,也不拘着,反而长笑几声:“好好,不愧是黎儿的夫君。”
他欢呼备至,先前无论如何都游刃有余的陈黎却一反常态,她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挎上莫惊春的胳膊,不自然的道:“义父,您怎会回来?”
难得忙于岔开话题。
她与司徒锦成亲时,周自秋以寻莫惊春为由,打发了周云旗下山,然而周云旗又很快被周自秋用别的事由勾走,自然寻不成莫惊春。
不过即便没有那些,周自秋也寻不见义父的。
自义父追随姨母而去,便在江湖上失了消息。偶有几封书信递回,还是一见便知玩笑话的离奇编排。
如几月前的一封信,说的就是二人入一魔教,姨母为魔教教主一见倾心,百般求爱不得,终施展武力手段。无法,莫惊春受过重伤,堪堪逃离魔爪。
这种民间话本广为流传的爱情故事,骗骗彩翼她们也就是了。她陈黎自小出宫,流连民间,一个字都不会信。
想到这里,陈黎还真有些好奇义父的出现。
莫惊春偏不如她意,折扇一点她的额角,笑意盎然:“赶回来呢,就是怕你做错了事,悔悟终身。”
陈黎唇角的笑容僵住,“什……么?”
他不看陈黎,视线转而投向司徒锦,掂了掂手。
司徒锦愣了愣,意识到是对方看向的,是自己后捡起的卦签。
他于是迈步朝前,东西将要递给莫惊春。
刹那间,莫惊春前脚收下卦签,另一只手却是一推,趁他完全不做防备之时打上小腹。疼痛之余,司徒锦顾及不到,微微张开了唇。
说时迟那时快,仅是这个间隙,莫惊春两指一捞,一颗药丸进了司徒锦的口齿间。他脸上笑意不变,同时攻向司徒锦的穴道。
绿色药丸吞咽了进去,司徒锦却连味道都来不及辨清。
司徒锦掐上喉间,目光所至,却是落在莫惊春身后的陈黎处。陈黎默然不语,好似面无表情。
尝闻莫惊春毒医之名,对他的药,是万千个小心,不得轻易入口。
心想着莫惊春此举何意,便听他语重心长道:“黎儿,在口脂上下毒确实另辟蹊径,成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但要付的代价总是太大了些。”
司徒锦自掐喉咙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抬眼。
水雾遮住了本来清明的目光,陈黎的样子渐不真切,但无温度的声音是拦不住的:
“他是定安将军司徒锦的人,朝廷与我玄鹰寨向来是对立面。我一弱女子,既无武功,又无过人谋智。想起义父教过我些微使毒的功夫,便就此用上,”陈黎掷地有声:“而天下至毒,莫过于人心。”
嫌不够似的,陈黎又没好气地瞥司徒锦一眼,“义父不是最恨朝廷的人吗,还为他解毒做什么?白白害我亲那一口。”
司徒锦身体僵硬,努力保持平稳,深吸了一口气。
这位陈姑娘,实在荒唐。
他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我认为,寨主是愿意同我赴生死。”
摇折扇的莫惊春一怔,飞眼色的陈黎控制不住扭头,呆呆的和司徒锦对视。
这话……她还真没法接。
但陈黎毕竟不好对付,她刚要呛回去,莫惊春含笑开口:“朝廷的人有时用着也算顺心。否则我之前递消息给你,让你防着容王暗派的杀手去京都府的时候,也不会叫你生出联合保皇派之心了。”
陈黎这才把司徒锦晾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地回着莫惊春:“您从前说司徒锦人可信,我这才放他手下司谨回去传罪证。至于其他的,信里我写得清清楚楚。”
莫惊春哈哈一笑,指向侧着身子的司徒锦:“你心中对他无意,应向他解释,而不是向我。”
经他挑明,陈黎面皮没那么厚,竟是不自觉面色潮红,视线尴尬地投向另一侧。
身后的司徒锦却仿佛平复好心情,整个人心无杂念般:“大当家玩弄人心是头一把手,只是不知,您有几次将自己处于危险中了?”
但说出的,还是差点咬碎了牙的酸话。
这回还是莫惊春帮忙回的:“她向来对自己狠心,已经数不清第几回了。”
“……”陈黎无语的撞开莫惊春,忙看过去:“别听他的。”
视线擦过一瞬,陈黎又自然的移开,一本正经问道:“义父,我蓝姨呢?”
莫惊春瞧出她的窘迫,得意地轻咳两声,很快道:“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召开在即,群雄集聚神医谷,你义母等不及凑热闹,又嫌弃我脚程慢,早早弃了我而去。我这才想起顺道来看看你。”
陈黎嘴角一抽,“顺道”二字说得还真是顺口。
“是我姨母。”陈黎纠正,转而又雀跃起来,“武林大会?”她眼珠一转:“义父不如再顺道,带着我一同去?”
莫惊春哂笑,摇着扇子不看她:“当初让你继位寨主,就是嫌这个位子束缚太过。再说了,你那时答应的好好的,如今是后悔了?”
“呵,”陈黎也不客气,“要不是你用姨母威胁我,还说周自秋的事只有我能解决,我能答应你做这个破寨主?”
她迫不及待地追问:“你就带我去神医谷吧,我保证不是你路上的累赘,这也不行吗?”
莫惊春被她连扇带人摇得晃晃悠悠,他唇角微扬,但就是不松口。
沉默多时的司徒锦忽然道:“寨主想去神医谷,到那里毕竟路途遥远。”
二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他。
司徒锦身姿如松:“不如我护送寨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