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蕴挠挠头:“……没听过。”
程烨然笑了:“我也没听过。”
“但是很好听,不是吗?”
十二月,下雪了。他给她拍路边的椴树,积了一晚上的雪,太厚了,从树枝上一点一点滑下来。有限的一天假期里,他出门坐火车,坐到科隆,又搭上城市观光车,来到教堂边上。许知蕴看见了雪中的大教堂。黑漆漆的,庄严肃穆。天空也是阴沉沉的,泛着淡淡的灰白色,像刚拿到手的报纸。
程烨然说:“喏,这就是。”
周边游人如织,大家都举起手机拍摄。程烨然也举着手机。他买票走进去,给她看高高的穹顶、彩色的琉璃花窗、壁画里受难的耶稣。他随着人流爬上旋转的楼梯,许知蕴想,原来从上边俯视整个科隆城,是这样的景色。接着他走了出来,过了一座桥,来到教堂的对面。
“以前呢,我很喜欢从这座桥的对面看教堂。”程烨然笑着说。
“为什么呢?”
他给她描述这样的场景:“在下大雪的时候,一切都模糊了。在桥的对岸看大教堂,连它也模糊在雪里。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许知蕴想象着,轻声说:“……真希望什么时候我也能看到。”
程烨然说:“可那样的天气太冷了。”
她摇摇头:“没有关系,暴雪嘛,总是会冷的。但是看到美丽的景色,感觉再冷也很值得。”
她看向窗外。这个时候,城里在下雨。细细密密的雨,还有细细密密的寒冷。
她看见程烨然镜头里的那座桥——和普通的桥似乎不一样。这里貌似也是一个景点,不少人在此驻足停留。许知蕴还看见远处一对年轻情侣,他们拥吻着,随后一挥手,将一个细小的,银色的东西丢入了河面。
她好奇地问:“程烨然,这座桥也是个景点吗?”
“嗯。这里是霍亨索伦桥。”
与旁边热热闹闹的情侣相比,他是这座桥上为数不多的单身男人。
“他们在干什么?”
许知蕴的视线落到镜头角落蹲着的一对男女身上。似乎在往旁边的铁栏杆上挂东西。而那铁栏杆已经被挂满了,几乎塞不下,他们费劲找到个位置,姿势有些扭曲,但总算是挂上了。
程烨然忽而顿了顿,温声道:“他们在挂锁呢。”
他慢慢从桥上走下来,走到了科隆大教堂的对岸。他们的时差有点长,而时间又太短了。许知蕴这边已经是深夜,而那边还是一个阴郁的下午。雨仍然下着,在玻璃上溅出透明的雨花。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忽然深切地感觉到,手机对面,真的是一个陌生的土地。而因为一个熟悉的人,那片土地也不再陌生,反而带一些一见钟情般的亲切。
她说:“晚安——或者说,提前跟你说晚安。我得睡觉了。”
“睡吧。”
他的声音很温柔,寒冷的冬天也因此融化了大半。“祝你好梦。”
许知蕴结束通话,放下了手机。与此同时,程烨然却在往回走。
准确地说,他又走到了霍亨索伦桥的旁边,来到了一家锁店。里边琳琅满目,挂着各种颜色和式样的锁。他驻足在其中,一把锁一把锁地挑选过去,最后选中了一款玫瑰金的。他说不清,但看到这把锁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她在这里,应该会喜欢这个颜色吧。在冬日铁灰色般的天气中,玫瑰金简直耀眼得过分。
有些锁店能刻字,有些则不能。程烨然付了钱,拜托店主帮他刻上两个名字的缩写。店主是个花白头发,戴着眼镜,皮肤红润的老头。看见要刻的名字时,他好奇地问:“中国人?”
“嗯。拜托您了。”
店主一点一点将他们的名字刻上去。过了一会儿,他将锁拿给程烨然:“祝你们长长久久。”
程烨然的脸上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借您吉言。”
他拿着锁,走上霍亨索伦桥,仔细找了一个位置——所幸找到了一个好位置。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锁挂了上去。围巾掉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重新将它系好。一个穿着黑色长款大衣的男人蹲在那里,难免显得有些滑稽,但程烨然并不在乎。他只在乎锁的位置,在乎它有没有挂好。
刻着两人名字缩写的锁,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
他起身,将手中的钥匙,轻轻抛进了河里。河面泛起一阵再微小不过的涟漪。
我们未来会一起来到这里,再次挂上一把同心锁吗?他忍不住想。
但就像钥匙会落入水中、德国的冬天会下雪、夏天广玉兰会开花一样——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