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宇雪信正跪在地上,旁边是一把带血的长刀和一颗丑陋的脑袋。
要解释这一切需要先提起五天前伏宇雪信和沃尔司对峙的时候。
沃尔司最后给了伏宇雪信一把一次性的收缩光刀并开出了难以拒绝的筹码。
送俟夜回帕格里、教导伏宇雪信并提供神无垢的情报。
伏宇雪信关于妈妈的委托、力量的诉求和对神秘人的调查都能得到进展。
“这把刀是个胆小鬼,接触过一次血肉就不能用了,所以机会只有一次哦。”
想起那人一句句轻蔑嘲讽,伏宇雪信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光刃的色彩晃得人眼晕,伏宇雪信慌忙按下开馆收起光刃。
想什么呢,哈鲁再可恨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孩动手啊。
伏宇雪信将刀柄放回口袋,抹掉头上的汗珠,提着水桶继续工作。
他只要把俟夜带回帕格里就够了。
那份报告在伏宇雪信脑海中划过,实验品俟夜五个字盘旋不去。
他不知道父母对这项实验的态度,但他能猜到,那个傍晚母亲让他保护俟夜肯定有这个因素。
那是赎罪。
他要替母亲赎罪。
然而平静几乎是不可能的,哈鲁消失五天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伏宇雪信的麻烦。
男孩平静地被揪着耳朵带走,麻木的神色和身后的人一般无二。
伏宇雪信踮着脚以防耳朵太疼,挪蹭着被带到了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门被哈鲁重重锁上。
伏宇雪信已经能很快适应黑暗,这似乎是间专门的审讯室,墙上挂满各种刑具。
之后的事伏宇雪信记不大清了,只知道在一顿似乎无止尽的殴打后,哈鲁坐下来休息,和什么人打电话边辱骂伏宇家:
“……伏宇主族被灭了?活该啊,那种多管闲事的家伙早些死了才好,可惜不能看到他们的死状,那个族长是不是吓得满地乱爬就是可惜了那个夫人挺漂亮……”
哈鲁的笑声越来越大,言语污秽不堪,几乎是骂一个就要笑一个,好像他亲眼见了亲自动手了似的。
伏宇雪信被丢在角落,怀中的刀柄硌得他胸口生疼,他偷偷把手伸进怀里,虚虚握住刀柄。
哈鲁背朝这边,依旧大放厥词。
可哥哥说过,被恨意控制所造成的伤害是不好的。
“伏宇家不过是生的运气好,在一个秽特别少的地方。”
为了及时确定秽的活跃状态,母亲每半天总结一次新报表,眼下常年挂着乌青。
“一群懦夫,可惜没有幸存者,不然我一定要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真男人。”
父亲每个星期都会去感染区清理蚀化人,回来后防护服里的水能浸湿一大片地。
“你见过那个少族长的影像吗?那可是个漂亮人儿,听说他是失踪了对吧,会不会就是他卖屁股给哪个神无垢高层,然后被救走了?”
伏宇宁安,他那永远如高山一样可望而不可及的兄长,最有才华的未来族长,能让自己无论多努力得到的夸赞最多不过是“和你哥哥真像”的天才,怎么死后别人就只能看到他的脸庞秀美了?
如果那颗只会污言秽语的头断掉的话,他就会闭嘴了吧?
可父亲也说过,背后袭击非正人君子所为。
“秽迟早遍布全宇宙,与其去研究那些防护罩、粒子枪,还不如研究研究感染后怎么活呢!哈哈哈哈……不过是一群看不清局势的傻子!”
伏宇雪信瞪大了眼,呼吸急促起来。
他生活在一个勇于反抗的英雄族群,险些以为全世界都是勇者。
哈鲁让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真的有人是彻头彻尾的小人。
只要不是背后,就算不得错误。
手中的光刃明晃晃将哈鲁的影子映在了墙上,乱蓬蓬的刘海盖住了伏宇雪信的双眼,让这光线不至于那么刺眼。
哈鲁再迟钝也能意识到危险,只不过他依旧狂妄地骂骂咧咧,慢吞吞转了过来。
他依旧握着通讯器,脸上的表情让伏宇雪信猜测他下一句话大概率就是让对面的人看看怎么折磨自己。
他也这么做了。
伏宇雪信后退一步稳住下盘,哈鲁的动作在他眼里被一一拆解出破绽。
破绽实在太多了。这样的一个人能坐到这样的位置,也许有能力的人真的全去神无垢了。
门被紧紧锁着,伏宇雪信看着哈鲁背后刑具架上的刀,鬼使神差地,他砍向哈鲁的手腕。
光刃削铁如泥,只是一瞬间,通讯器挂着断手被带到空中,又摔在灰尘中。
“喂!喂?哈鲁?”通讯器依旧连着线,室内的两个人却都没心思注意这边。
心中的恶意随着光刃一齐熄灭,巨大的愧疚涌了上来,所幸没淹没求生意识。趁着哈鲁匍匐在地上惨叫,他绕到刑具架前,卸下一把长刀。
沿着刀背的冷芒,伏宇雪信瞪着哈鲁,身体似乎因惊惧而战栗,刀尖颤动所指,是一坨忙乱寻找医疗品的哈鲁。
牙齿硌硌作响声比哈鲁的行动更快覆盖脑海,空气中呛鼻的腥味嘲笑着过去所有引以为傲的“底线”。
伏宇雪信看到哈鲁掏出一个明晃晃的光圈——他曾在族里见过,那是从神无垢送来的修复断肢的奇物,连母亲都排队才用上——正要往哈鲁的手腕上套去。
他从未见过有人用可以接上头颅的东西去治疗手腕。
是嫉妒哈鲁奢侈吗?是愤慨那光圈本可换回一人的生命吗?还是单纯厌恨这个人,只希望他以最惨的状态下地狱?
纷杂的情绪将伏宇雪信包裹,扯着他下坠。
他感觉步子沉甸甸的,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哈鲁面前,迎上了哈鲁手腕恢复后自得的笑脸。
“咚。”重物闷声落地。
喷涌而出的红色溅上暗沉的绿瞳,伏宇雪信盯着面前平整的切口,骨、肉、血、破落的皮甚至泥泞的脂肪都和以前生物课的模型一一对上。
可为什么,这切口却把他带得离过去更远了呢?
好像原本只是一条过于宽广的河流一下子干涸,露出了深不见底的鸿沟。那原本在对岸微笑的家人忽然面露失望,一个接一个离去。
为什么啊?
……不,他知道的,他的妈妈,哥哥,爸爸都教过他,是他没做到,失望是理所当然的。
手中的刀忽然无比滚烫,伏宇雪信几乎是哀嚎着将刀抛了出去。
他摊开手掌,那上面附着点点血痕,在青斑下更为刺眼,粘腻的感觉仿佛把他钉在故事里泰坦神之子受难的石柱上,可他又不是普罗米修斯那样的英雄。
他只是一个懦弱、愚笨、自私的恶人。
“雪信?你还好吗?那个坏蛋走了吗?”
嗯,伏宇雪信,一个坏蛋。
“雪信?”
“雪信你理理我啊?”
有什么东西往脸上来了,伏宇雪信下意识拦住,只听一声凄厉到能震碎铁门的嚎叫,伏宇雪信忙捂住来者的嘴。
俟夜又一次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他轻轻呜咽两声以示不满,便乖乖闭上了嘴。
伏宇雪信松开捂着俟夜嘴的手,依旧恍恍惚惚,心里却忽然对他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怨恨。
如果没有他,母亲或许就不会发明疫苗,也就不会被神秘人杀死了,自己更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他知道自己这种责怪没有缘由,可他还能怪谁呢?怪母亲研究疫苗?怪父亲向神无垢上报?或者怪哥哥没有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