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乐熙喉结滚动,缓缓转身,身子刹那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那女子穿着一身淡紫齐胸大袖衫裙,静静的站在万家灯火前,身后是挂着一大片灿烂夺目的彩色花灯,令人炫目。此刻正笑吟吟的望着她,女子手里举着一只白色兔子花灯,抬手朝她召唤道,“阿乐,快过来”。
郑乐熙心中骇然,眼眶一红,差点哭出声来。可她定在原地不敢动,嘴里不可思议的呢喃道:“阿…娘?”
“阿乐,快过来,傻站在那儿做什么,快看阿娘给你买了什么?”,女子眉头舒展,眼含笑意,甚是温柔。
“真的是你么,阿娘?”,郑乐熙脚步略微一动,却踟蹰着不敢上前,“爹爹说你不要我了,是真的么?”。
可话刚说出口,郑乐熙的眼泪已经不听使唤的滚落下来,杏眸里满是悲恸。
女子闻言一怔,旋即柔柔一笑,款款的往前走了几步,眼眸亦闪烁着水光,声音隐隐哽咽:“傻孩子,阿娘怎么会不要你呢?快过来让阿娘看看,这些年我们阿乐过得好么?阿娘好想你!”
“阿娘……”,听到这句话,郑乐熙的肩膀止不住抽动起来,泪水扑簌簌掉落,“阿乐也想阿娘,很想很想……”
这么多年来,她只敢偷偷想念阿娘,从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包括阿姐,她怕他们生气。
“阿乐不哭,来,到阿娘这里来”,女子眼里噙着泪光,温柔的看着郑乐熙,举着兔子灯鼓励道。
“阿娘……”,郑乐熙再无顾忌,只想听从心里的声音,让阿娘再抱一抱自己,于是抬腿一步一步朝女子缓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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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哥,那不是那俩小姑娘么?瞧,在那边放河灯呢!”
石桥上,赵川眼尖,竟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郑乐熙和崔思弦的身影。
裴行俭很自然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旁侧瞟去,只见郑乐熙呆呆的站在一旁,她阿姐和小护卫则蹲在她前面不远处放灯许愿。
他只望了一眼,便淡淡的收回目光,依旧漫不经心地往前走去。
“奇怪,这郑丫头做什么呢?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再往前走可就要掉下去了啊”,赵川忽地一惊。
裴行俭闻言脚步一顿,又朝适才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郑乐熙眼神状似空洞无神,身子隐隐颤抖着,神色怔怔地往护城河一步步走去,她身侧之人却毫无反应。
裴行俭眉头微皱,正纳闷之际,视线又往河面扫了一眼,心猛地一缩。
“七哥,不对劲!”
赵川和吴殷这时也发现了异常,然而话音刚落,裴行俭已经骤然闪身朝河岸奔去,袍角在原地掀起一阵凉风。两人赶紧拔腿追上,后背已瞬间惊出一层冷汗。
“阿娘……阿娘……”
郑乐熙早已泣不成声,缓步往前走去,眼看就要踏进护城河里。
这时,远处有人燃起了爆竹,噼啪作响,随即敲锣打鼓声迭起。无人会去留意,飘满河灯的护城河边上,一盏流速异常的小荷灯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河中间飞速蹿去。
就在小荷灯撞上河中间那道隐形旋涡时,郑乐熙的胳膊猛地被人从后用力一拽,她整个人一阵踉跄,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电光火石之间,又听有人在她耳侧急急低喝一声,那声音又狠又厉:“破!”
刹那间,眼前的“阿娘”突然惨叫一声,身躯暴涨,面容变得狰狞凄厉,一张嫩滑艳丽的脸顿时枯槁不已,柔色尽失。只见她赤目獠牙,半边下巴缺失,恶狠狠的往岸边嚎叫了两下,朝岸边怒瞪了一样,很快钻进水里消失不见。
眼前没有阿娘,没有万家灯火,只有漂浮着花灯的护城河,嘈杂喧闹的声音也一并回来了。
郑乐熙愣怔在原地,一时分不清发生了什么,情绪崩溃地转过身看向用力拽着她手臂的男子。一张脸早已泪流满面,双眸里只能映出男子模糊的脸,半晌才渐渐有了焦点。
“清醒了?”
裴行俭眼眸幽深如潭锐利如刀,此时定定的望着郑乐熙,片刻才缓缓松开手,方才跑的太猛,这会儿呼吸还有点喘。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救人,救出了一身冷汗。
只差一点,那霉运附身的丫头就在他眼前出事了。
见郑乐熙已然回神,余光瞟见冬安已疾步过来,裴行俭又转头警惕地扫视着河面,随即在河岸边蹲下,指尖暗暗捏出一道符,那符刹那间化成一道红焰,仿若荷灯上那豆捧烛光,在水面梭巡一圈,又悄悄回到了裴行俭身边,消失无痕。
女鬼遁走了。
见水妖没有复现的迹象,裴行俭这才再次回过头看向郑乐熙,目光古怪令人捉摸不透。
郑乐熙睫毛颤的厉害,整个人还沉浸在见到阿娘又失去阿娘的荒唐里,泪不听使唤的往下淌,嘴巴张了又张,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
“是幻境,你方才中了水妖的幻境”,裴行俭起身拍掉衣袍上沾染的灰尘,边走过去边好心解释道。
忽而垂眸往她身上快速扫去,她今日没戴那枚香囊。随即又抬眼,看她一身装束打扮,又似乎想明白了缘由。
“幻境…竟是幻境”,郑乐熙心里一哽,委屈巴巴的望向裴行俭。
原来她方才哭得肝肠寸断,都是假的。
裴行俭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无辜神色,一双眼红肿的像兔子,目光忍不住凝在那双葡萄眼上,心里迷蒙地想起几年前将她从太行山深处抱出来时那双受惊惶恐的泪眼!然而方才,她哭着喊着的却是“阿娘”。
那女鬼幻化成她阿娘的模样,戏弄了她。
许多人置身幻境中的时候,所看到的往往都是深藏在心里的伤或痛。裴行俭心如明镜,这才知道,原来这丫头心中不可言说的伤痛,竟是她阿娘。
之前他就觉得奇怪,今日愈发好奇,她阿娘去哪儿了?死了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