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我不过是帮人带封信。可那家人却在几个月前搬走了。问了好些人,只说不晓得搬去了哪里。这叫我去哪里寻?我收了人家的钱,却没把信送到,如何交待啊?”她眉头紧皱,看上去愁得不行。
“唉,这半年来,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只有像我们这样没钱没去处的,才在这里苦熬。也不知啥时候是个头儿啊!”老太太把铜簪小心翼翼地插入脑后圆髻中。看得出,她甚爱惜这根铜簪——铜簪款式老旧,做工却颇为精美,或许,它是这个家当年还算富庶时的象征。可而今,随着县城的败落,这个家,也在一步一步走向枯萎。
云端钱给得足,老太太就表现得热情又周到。特特为她熬了粘稠的热粥,腌菜切得碎碎,还滴了几滴香油,馋得一旁的孙子孙女直啃手指头。云端做样子吃了点儿,便借口不饿都推给了两个小的,看着他们头对头吃得喷香。
老太太见状,跟云端聊天时就更热络了。大半个时辰下来,云端便从老太太口中套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变化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县城里有家姓徐的大户。老太爷过世后,儿子便带着妻儿搬去了府城,只留了一户下人看护老宅。可就在半年前,这一家下人突然一夜之间不见了,宅门大敞。热心的邻居报官,衙役上门搜查,却一无所获。渐渐地,便有了下人一家“其实是被小鬼儿拖走”了的流言。
无人看护的老宅渐渐荒僻,也偶有小偷毛贼之类来光顾。然,随着闹鬼的流言越传越广,徐家老宅凶名渐起。尤其是发生了几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牵连到周遭的邻居。饱受惊吓的邻居们终于吃不消了,纷纷搬家。
可即便如此,“闹鬼”事件却始终不曾消停。隔三差五地,徐家老宅就会在半夜里冒火光,甚至飘到空中,半个县城的人都看得见。据说,还有人听见宅院深处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咯吱吱”磨牙。老人们说,这是在“闹火鬼”,定是徐家人曾经得罪过灶王爷爷,这才时不时地放把火撒气。而至于灶王爷怎会与“火鬼”勾结起来“拖走了徐家下人”,倒是没人去辨个究竟。
总之呢,以徐家老宅为中心,方圆一两条街都日见人烟萧条。甚至,这种趋势依然在向四周扩张。即便是在大白天,路过的行人们宁可多绕路,也不愿穿过这片荒芜之地。
因着这一大片地方原本都属于来丰县的有钱人聚集地。现今,有钱人都搬离此地,连带着来丰县也就萧条下去。商业凋零,人口外流,据说,就连县太爷都在拼命打点关系,想要换个窝儿。
老太太叹着气,端走了孙儿们吃得一干二净的粥碗,又吩咐儿媳妇烧些热水来给客人用。临出屋前,她特特回头叮嘱道:“姑娘,夜里切莫出去。不管听到什么动静,只管在屋里待着,万万不要离开。等天亮了,就莫事喽!”
云端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掩饰不住的恐惧,郑重地点点头。她自然不怕鬼,甚至提到“鬼”,还有那么一丢丢兴奋——师父说,自从天界远离凡间,冥界也加强管束,除了阴差,等闲见不到游魂野鬼。倘若真能捉到捣蛋的鬼,倒是功德一桩。
不过,云端对这个所谓的“闹鬼”,心存疑虑——无它,这鬼的胆子也忒大了!
依着她在外门阶段的课程上学到的,鬼之一物,不过是人之执念,在死后不肯踏上阴阳道,而在阳间流连踟蹰。绝大部分游魂野鬼,都不会在活人聚集之地出现——活人阳气盛,是鬼的克星。且,无论其执念是否了结,都会因着受到阳气侵蚀而消散。
徐家老宅的鬼,一闹就是半年,且隔三差五来一出——试问哪里的鬼这般闹腾?倒像是把徐家老宅当成了长期盘桓之地。
唯有走鬼修一途而成为厉鬼、妖鬼或者魔鬼的,才会长时间藏匿于人间。但这种鬼修之物,阴毒凶残,所经之地必有血光之灾,绝不会是如徐家老宅那种半夜放火吱哇鬼叫的水平。
——云端隐隐觉着,徐家老宅的闹鬼,动静委实不小,可似乎有点儿虚张声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是夜,云端在屋里打坐,直至子时时分,夜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
忽然,一声惨厉的惊叫划破了黑夜的寂静。高高低低的狗叫声响成一片,仿佛大半个县城的狗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呜呜”声此起彼伏。而诡异的是,除了最初那声惊叫,竟再无半点人声响起。一墙之隔的老太太一家,更是连细微的呼噜声都听不到。
云端轻轻推开木窗,望向那光亮耀眼之处。只见漆黑的夜空中,一团碧惨惨的火球悬浮在半空中,如鬼魅阴冷的独眼,幽幽俯视下方。
喧嚣的狗叫声很快就消失了,像是所有的狗都被掐住了喉咙。整座县城在鬼眼的注视下,陷入了亘古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