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科考按期举行。
可参加者……寥寥。
康佑帝刘绥身边的近侍杨仕鑫看了眼刘绥的神情,幸灾乐祸道:“陛下,奴在考场外面看了,直到开考前,只进去一人。”
“啊?怎么……竟只有一人?”刘绥甚是诧异,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杨仕鑫道:“是呢,奴也还纳闷儿呢,特意等了半场才回来,真就只有一人参加。”
刘绥眯起眼睛,问道:“那人是谁?”
杨仕鑫回:“温国公独女,温嘉诚。”
“呵,这可真是一步好棋啊!”刘绥听后嗤笑一声,大姐姐果真会找帮手,竟然找到了她。
温嘉诚曾是孝懿太子的太子妃,有她在,可让曾经孝懿太子的属官信服;温嘉诚是温国公独女,温国公世代驻守边境,又是今朝新贵,生母温国公夫人的母家是齐国公府、汀州张氏,温嘉诚出身望族,又可与朝中的寒门对立;温嘉诚又是女子,受了抚政大长公主的恩惠才得以入朝为官,势必会对大长公主言听计从。
刘绥双手覆上高高摞起的折子,闭上眼睛,指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道:“把这些折子再送到福康宫去。”
刘安看着桌上才刚消下去的折子又重新堆起来,清了清有些发腥的喉咙,不免摇头叹了口气。
刘赞抬头看了眼刘安,放下手中的算盘,道:“如今陛下已登基一年有余,也该学着处理政务了。”
杨仕鑫脸上讪笑着回道:“这些话……还是殿下亲自向陛下说罢,奴……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一个侍从……”
刘安看了杨仕鑫一眼后,又叹了口气:“罢了,你先下去吧。”
“奴告退。”杨仕鑫弓腰却步,离开了福康宫。
杨仕鑫看向福康宫的匾额,狠狠啐了一口,方才离开。
不远处的莲亭看见,急得就要上前教训一番杨仕鑫,幸而钱衡量拦住。
莲亭忿忿道:“你拦我做什么?你没看见吗?那算个什么东西!给殿下提鞋都不配呢!也敢在福康宫面前耀武扬威、耍威风?”
钱衡量平心静气道:“如今福康宫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殿下处事又是谨慎谨慎再谨慎,生怕出了差错落人口实。”
钱衡量劝道:“你这会儿上前骂他一通,除了过个嘴瘾,于殿下毫无益处,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我只是……”莲亭绞着手中的手帕,眼中涌出些眼泪:“殿下近来身子不比从前,本该好生将养着,可折子却怎么批也批不完,政务怎么也处理不完,那边又毫不感恩,折子如流水般送来,政务如山般倾倒而来,我又怎能不心疼殿下!”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我们无须担心。”钱衡量轻轻拍了拍莲亭的肩膀,安慰道:“越是这时候,我们才更不能给殿下添乱。”
莲亭被劝动,点点头。
钱衡量想到近来刘安总是撑着头,眉眼之间难以掩饰的疼痛之色,便道:“莲亭,你且先去殿下身边侍奉着,我去去就来。”
钱衡量好容易才混进宫,好容易才接近的权力中心,他如今的倚仗只有刘安一人,大事未了,自然不愿刘安有事。
钱衡量来到御医局,问道:“你们当中可有会按摩之人?”
御医们面面相觑,道:“可是殿下有所不适?微臣这里倒是有些膏药,兴许能缓解痛楚。”
御医道:“钱内官,不知殿下是是何种症状,微臣等也好对症下药。”
钱衡量笑道:“倒不是殿下,是我,我近来食少失眠,头隐隐作痛,不知是何症状。”
御医抓了些药:“内官只消吃些汤药缓解即可。”
钱衡量抱着手臂,上前一步,抓了些许药材放在鼻尖闻了闻,旋即掩着鼻子皱着眉头:“闻着这般苦涩,若是煎服岂不更苦?”
御医笑道:“良药苦口。”
钱衡量摇摇头,摆手让捧着药材的御医离远些:“先前在宫外时,听说有人会这按摩的手法,不用吃药,只消轻轻按上些时辰,头痛便可消解,不知可有人会这手法?”
御医们相视一眼,散去一些人,余下的两三个站在钱衡量身旁,讥笑道:“既然内官在宫外听说过,不妨派人去宫外寻去,我等并不会这些奇巧手法。”说罢,几人便散去各自忙去了。
散去的那些御医一边伸着脉案,一边瞄着钱衡量这里的动静,时不时脸上还漏出几分讥讽的笑意。
一个阉人而已,还是大长公主从宫外带回来不明来历的阉人,若不是倚仗着大长公主,也配来指使他们?与他好言几句,已是很给他脸色了。
钱衡量见众人皆是这副样子,恨不得将后槽牙咬碎,在宫里服侍,不都是宫里的奴吗?怎么还分起三六九等了呢?
钱衡量环视一周,默默将这些人的嘴脸全都记下,待到长公主安稳了前朝得了势,他再腾出手来收拾这些人。
钱衡量愤愤甩了袖子,意欲离开,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弱弱喊了一声:“我会!”
钱衡量停住脚,转头看去。
一个白净文弱的医工怯怯地站出来。
钱衡量笑道:“那你便来试试吧。”说罢,便找了位置坐下。
文弱医工挽起袖子,净了净手,十指张开,分别对上钱衡量脑袋上的穴位,轻柔而不失力道地按着。
末了,顺着脑袋沿着后颈处的肌肉一路轻柔按着,左右拨弄着:“钱内官,后颈处可有疼痛?”
钱衡量“嗯”了一声。
文弱医工一边按着一边解释道:“许是内官近来睡不安稳,颈部经络不通,故而头疼不已,只消揉按后颈处即可。”
医工松手,道:“不知内官以为如何?”
钱衡量缓缓睁开眼,虽说他并没什么头疼的症状,不过经过这个医工按过之后,眼前倒有种清明之态。
“甚好甚好。”钱衡量连连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文弱医工回道:“微臣林微,颖州人士。”
钱衡量笑道:“这倒巧了,与我还是同乡呢。”说着,又上下细细打量一番林微,这林微生得白净文气,一双眼波流转的桃花眼,再配上他这按摩手法,兴许大长公主见了他,心头的烦恼也能一扫而空吧。
林微躬身恭敬道:“那日后还要多多倚仗钱内官呢。”
林微仿佛看到功名利禄在向他招手。
其余御医对此甚为不屑,毕竟做大长公主的男宠,说出去到底有些不耻。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出自医学世家,做男宠到底是有失风骨。
钱衡量客套道:“那是自然。”钱衡量临退出御医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微一眼。
钱衡量心情大好,一路哼着曲儿,迎面与刘赞撞了个满怀。
刘赞本来心情便烦躁,白了跪在地上的钱衡量一眼,碍于他是福康宫里的人,只是不满地拂了拂衣衫:“走路小心些。”说罢,便不再理会钱衡量,径直进宫去寻刘安。
刘赞见着刘安,脸上方才露出笑容:“大姐姐!”
刘安笑着抬头看了眼,道:“这般高兴,可是有喜事?”
刘赞同样笑道:“我每逢见着姐姐,便高兴。”
“大姐姐,第一场科考结束了,可还要继续举行后面的两场吗?”
刘安毫不犹豫道:“当然。”
刘赞叹了口气:“大姐姐,本次科考只有温国公家的女儿一人参与,那状元不就是只有她吗,后面的两场不过就是走个过场。”
刘安道:“即便是走个过场,那也得按着章程一场一场地来,这样来日嘉诚官居相位,才能服众。”
“相位?”刘赞甚是惊诧,凑了过来,“大姐姐,丞相一职,自汉末便形同虚设,逐渐消亡,更何况,相位可是开国以来都未曾设立过的官职,姐姐贸然设立此职,是否要再想想?”
刘安胜券在握笑道:“近来想了良久,方才如此决定。来日嘉诚入仕,设立左右丞相之职位,尊先秦之传统,以右为尊。嘉诚为左相,程显为右相。如何?”
“以右为尊?程显为右相?”刘赞思忖半晌,犹豫道:“大姐姐,程显在朝中处处作梗,却以他为尊?”
刘安笑着点点头。
刘赞踱了几步,眼珠转了数圈,犹豫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于弱之,必固强之?”
欲使其亡,先令其狂!
刘赞见刘安笑着点头,继续道:“将于废之,必固举之。”
而后,两人异口同声道:“将欲取之,必固予之。”说罢,二人同步放声大笑。
刘安捏着手中的奏折道:“程显如今不过是个户部尚书,便这般嚣张,若是他担上这右相一职,还不知道要狂成什么样呢。”
想到这儿,刘安不免笑出声,撑起下巴好奇地看向刘赞:“赞儿你说,到那时,朝中那些个大臣是依附于程显这个寒门右相呢,还是以温嘉诚为首的望族左相呢?”
刘赞想了想,笑道:“若以性别论,朝中大臣只嘉诚一女子,必然会追随右相程显;可若以门阀论,必然会支持左相。”
“哈哈哈哈哈,坐山观虎斗,痛快痛快!到那时无需姐姐出手,自会有人去对付程显。”
刘安道:“是呢。”
“姐姐这招,实在是高!弟弟佩服。”刘赞笑着拱手作揖。
刘安摆摆手:“我近来脑子糊涂得很,哪里想得到这个。这一招,是我身边的谋士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