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
人还未见声先至。
刘安听闻逍遥王刘赞的声音,抬起头找寻着他的踪迹。
“大姐姐!”刘赞连跑带跳,脚步停在刘安面前。
面前的刘安,身形消瘦,面目忧愁,唇色发白,眉眼之间似有数不尽的烦恼,头上盘起的发髻也不如先前的饱满,屋里炭火足量却还是披着厚厚的衣服。
刘赞在刘安身边十余年,何时见过大姐姐这般憔悴伤神?
刘赞注视良久,才道了声:“一别数日,姐姐怎么比我离京前更显憔悴?”
刘安含泪带笑起身,伸手抚上刘赞耳旁的发带垂缨:“一别数日,赞儿看着也是瘦了,不过看着也长大不少、稳重许多。”
“可是前朝那些人欺负姐姐了?可是姐姐受了委屈?姐姐不必忧心,如今弟弟回京了,七弟不日也便会回京,定不会再让姐姐受他们欺负!”
“赞儿放心,我如今是抚政大长公主,仅一人之下,断不会让自己平白受到委屈的。”
刘赞点点头,回京路上,听到了不少关于大姐姐的言论,更是听闻大姐姐如今正为着一桩案子忧愁,便马不停蹄地先回了京,一刻不敢停歇,匆匆拜见过皇帝后便来了大姐姐的福康宫。
刘赞来不及喝口茶润喉,忙不迭道:“不知眼下是桩什么案子,竟让大姐姐忧愁至此?”
刘安笑道:“才回宫吧,你且歇歇,这事儿倒也不急。”
刘赞道:“姐姐正为了这事儿忧愁,我又怎能安得下心呢?能为姐姐分忧,我求之不得呢。”
刘安坐回到位置上,重新拾起让她头疼的折子,打开扫了一眼复又合上,无奈叹了口气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桩假扮朝廷官员的案子,依着律法该怎么判处就怎么判处便是了。可偏偏……”
“我刚颁布了一场召令,一场应召女子入朝为官的召令,我原想着,历来女子没有当权理政的机会,若是今时今日在我当政期间,我能为天下女子提供这样的机会,她们必定会效忠于我。况且,又可凭借着世家女子的才华与她们背后的家族,助我清扫朝堂、收拢权利。”
“先前父皇、孝懿太子,乃至启盛帝、天启帝,不都是因为朝堂之上异己颇多,处处受到掣肘而无法施展吗?”
“倘若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反驳之人,待到边市的资金充盈国库,开库练兵,什么胡蛮海寇,尽会拜倒在我们大江的铁骑之下,尽会臣服于我大江,乃至栾南的诚王,保管他兴不起什么风浪。别说收复漳州五城的失地,就连开拓疆土,也是不在话下。到那时,国库丰盈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
末了,刘安又加了句:“也算是不辱父皇临终所托。”
既然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必定得有一定的政绩所支撑,方才所说的安内攘外、开疆拓土的种种,便是再好不过的政绩,有足够高的政绩傍身,别说什么权力,就算是帝位,也不过是手到擒来。
刘赞听得刘安这番言辞激昂的论调,有些迟疑,但也未曾多言,怕扫了大姐姐的兴致。大姐姐所说的这些,大江历代皇帝都想过,可这条路走起来却是难得很。不论别的,单就这钱财一方面,单靠个边市,是无法支撑连年的东征西讨、南定北安的,况且,连年的战争,百姓如何能安居乐业呢?
“只是……”刘安掂了掂手里的折子,怅然叹道:“这女子科考还有不足两个月就要在京都举行,这桩假扮朝廷命官的案子便呈到了御前。”
“若只是假扮朝廷命官也就罢了,可偏偏这是一桩……女扮男装假扮朝廷官员的案子,无论怎么去判,都会影响日后的女子科考,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我呢。”
女扮男装?假扮朝廷官员?怎么听着……倒是有些熟悉……刘赞倒吸一口凉气,总不至于是她吧?
刘赞接过折子,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啧”了一声,还真是她!
难怪这么多天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不成想竟被关进刑部监牢多时,他竟今日才知。
“莫不是赞儿有什么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刘赞有些慌乱地笑道:“一时间我倒也没什么法子,只是……这傅容光,我倒是认识。”
刘安撑着下巴,笑着看向刘赞:“你认识?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你详细说说。”
刘赞道:“傅容光,她的兄长傅士安,曾就任过永州的驻城官,傅士安在永州之时,曾与永州的驻防将领蔡桐政见上有过不合,后傅士安调离永州转任靖州驻城官,在去靖州途中,傅士安下落不明。傅容光也就是那时候,女扮男装,假扮的靖州驻城官。”
“大姐姐,容光她虽然是假扮的官员,依着律法该斩,可她为政期间,无不勤勉爱民,靖州的百姓也纷纷对她交口称赞,前年靖州干旱,是她亲自带着靖州的百姓们挖渠引水修建堤坝,缓解靖州干旱,若非她做出这些事,只怕靖州的灾情前年便爆发了。还望大姐姐看在她为政期间的政绩,从轻发落吧。”
刘安轻轻叩击着桌子,叹息道:“国有律法,当依律而行,倘若为着一个两个的特例坏了律法,日后法度还有何威严?还会有谁会信服呢?今日你在我面前为她求情,求我从轻发落,日后旁人效仿,又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如今刘安要组建自己的一套班子,需要的正是如傅容光这般胆大、无所畏惧、心怀民众又有能力的人,只是傅容光这桩案子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稍有不慎便会落人口实,刘安也是犯难。
刘赞有些惋惜不忍,但还想再为傅容光多说些好话:“容光她是难得一见的好官,她只是被拘泥在女子的身份中,倘若她是男子,倘若她能参加大姐姐设立的女子科考场,则会是另一番光景。”
“容光她也深知假扮朝廷官员有违律法,在靖州水渠修建好后没多久,便辞了官,事后靖州新的驻城官到任,容光还亲自检举揭发自己,靖州新任驻城官深明大义,念在容光做官期间所施行之策均是益于百姓,便未再追究,缘何会闹得今日这样大的动静?”
“大姐姐难道不觉得可疑吗?”
刘安何尝不觉得此事可疑,依着刑部记档,傅容光早就被捕入狱,后又转入刑部监牢,关押至今。前几个月她才颁布了开设女子科考场的召令,今时傅容光的案子便被捅出来,若说没人布局谋划,她是断然不信的。
即便知道是有人布局谋划,可现在问题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该怎么做才好呢?
刘赞急得来回踱步,他也不知为何傅容光的事会闹得这么大,若是没闹到御前,他身为逍遥王,想要保下傅容光不成问题,只是如今连大姐姐都为难起来,又能有什么办法保下容光呢?
刘安看着眼前转了一圈又一圈的刘赞,多少有点眼晕,叹了口气,闭目养神道:“你歇会儿吧。”
“大姐姐,我如今急得不行,哪里还——”刘赞忽然想起,他明白傅容光为什么会入狱,他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一定要置傅容光于死地了。
“大姐姐,我想到了,我明白了!”刘赞神神叨叨地上前一大步。
刘安抬眼看向莲音,莲音会意,带着在宫殿内侍奉的宫人下去。
刘赞凑近刘安,低声道:“当日孝懿太子在天牢中意外薨逝,后查出孝懿太子是被人毒害的,查验出孝懿太子真正死因的不是旁人,正是傅容光。大姐姐,会不会是毒害孝懿太子的人知道了此事?”
“是她?”刘安陷入沉思,若是这么说,整件案子倒也能说得通。当初刘仲以巫蛊之事陷害孝懿太子,后孝懿太子毒发身亡,种种证据都指向刘仲,父皇因此发怒,处置了不少与此事有关、与刘仲交好的官员,当时父皇看中程显,并未深究他。如今这傅容光的案子是程显捅出来的,莫不是他发现傅容光曾为孝懿太子验尸一事?
刘安一拍桌子:“赞儿,你去城南,查程显有没有私下去见过刘仲,查程显私下的行踪,看是否有可疑之处,一定要查清楚查仔细,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程显此举,除了让女子入朝为官的政策推行不下去,恐怕还有别的企图。
总不至于程显会逼宫谋反从而推刘仲上位吧?先前绥弟登基时,也是他带头在闹,若不是拿出刘仲的信物做要挟,程显不会跪得那么快。可刘仲已然贬为庶人,如今绥弟登基为帝一年有余,刘仲全然没了指望。可若不是刘仲,那能是谁?诚王?
刘安起身取来放在高架上的一个落灰的匣子,取出刘仲当日赠与她的那支笔,也不知时至今日,这支笔是否还能再派上用场。
刘安合上匣子,唤来莲音:“莲音,你去将这个匣子送到程尚书府上。若是他问起来,便答你什么都不知。”
莲音疑惑:“殿下,若是程尚书继续追问,那又该如何作答?”
刘安深吸一口气,笑道:“若他再问,记得告诉他,本宫派了金中堂去城南,其余不用再说什么。”
望着莲音手中的那个匣子,刘安道:“若是程显忧心,此事倒还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