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只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过,逼单会搞哪样。”百灵自嘲一般的轻笑笑,语速缓慢,一字一句的说着:
“我头一次见到,你们平时三言两语带过的,都不愿意和我讲起的那些手段,究竟是哪样的。”
而且她见的格外清,格外明,一次就叫她终身难忘。
毕竟实践是最好的老师,不是吗?
那种普通的,他们达班跑货那样的车上,放着十来个铁桶,里面塞着活人,他们在桶里呜呜的挣扎。她在看到这些的时候就应该老实的回家去,一五一十的告诉姐夫,沈星假传他的话去了蓝琴,让他去处理。入夜的蓝琴诡异的空无一人,只有外院的彩灯招牌亮着,院内车上的铁桶里装着那些活死人,两相对比,更显阴森。
而她鬼使神差的往漆黑的院子深处,蓝琴那栋神秘的小房子走去。她听家里人提过那是干什么的,他们也为此耳提面命她不许往蓝琴去。如今她就站在禁地前,看着亮着灯,展现在眼前的密道,才发现原来这里别有洞天。
她就说这么一个小房子能做些什么呢。
好奇心害死猫。她明知那地道下面透出危险的气息,却还是大着胆子,一步步走了下去。
阴暗潮湿,低矮压抑的地牢里,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后,关满了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皮肉溃烂,已经看不出一点人样,更像一具具还会呼吸的尸体的……活死人。
百灵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僵在原地,止住了呼吸。
撞进她眼里的惨烈景象让她以为自己来到了真实的炼狱。她正在傻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对面的牢房里被吊起的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存在,抬起了头,她和一张血迹满面的脸四目相对。
那个人挣扎着发出嘶吼,野兽一般的声音吓得百灵跌坐在地面,估计是那时地上的铁钉扎进小腿,她甚至是到了警局后才发觉。当时她只记得,那个男人张开了嘴,口中吐出淋漓的鲜血,嫣红的,像橡胶树上流下的胶,只不过是猩红色。鲜血混着涎水,溪流一样,淌在地上。她颤抖着抬头,看过去,发觉那个男人,没了舌头。
三边坡永远都是高温炎夏,但那一刻,百灵感觉寒冷传遍四肢百骸,让她恍惚间又想起了海涅的那句诗:
死亡是夜晚的凉爽。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惊慌,至少当时没有。她没少见过残缺不全的尸体,麻牛镇的路口上明晃晃的就挂着稻草人,她好歹也是个三边坡人。河里会有被溺死的婴儿,路边的水沟会有嶙峋腐烂的残尸。飙升的肾上腺素让她的身体处于亢奋状态,她分辨不出她真实的感受。她甚至还记得要去找沈星算账,很快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往里面走。
直到混乱平息,归于安寂,她坐上了家里的绿色丰田,回归到她熟悉的安全环境。肾上腺素开始褪去,疲惫酸痛涌上,身体最真实的反应开始出现,她方才发觉自己手脚发软。
她在摇晃的车上并没有睡实,朦朦胧胧间,噩梦交错。沈星和但拓交谈的声音分明就在耳边,可闭上眼,传来的却是警笛的呼啸嘶鸣。鬼火一般闪烁的警灯,被折磨的惨不忍睹的小田,地牢里泡在水里的尸体......这些在她的脑海中不停的闪过。画面最后总会定格在那个男人的脸上。他的脸被她的脑子加工放大了无数倍,口中流出的鲜血似瀑布一般,在肮脏的地上积聚成河。
双脚传来湿润的触感,她在梦里低下头,发现鲜血已经淹没过她脚踝。
……生理上的苦痛真的会加倍放大心理上的恐惧。
百灵咬牙切齿的想。
半小时到了。百灵闭了闭眼,遏制住脑中不断浮现的场景,扶着但拓,慢慢悠悠的往医院外走着,准备去找沈星会和。
“我没事的,阿哥。”她吐了口气,忍着从骨缝里透出的疼,安慰着眉心紧锁的但拓:
“都是打针的事,打了破伤风针就是会这样的,我没得事,我没被吓到……我可能只是要发烧。”她小声咕哝着,摸了摸自己脑袋:“身体一不舒服精神就差嘛…….你搞哪样?”
百灵奇怪的看着停下来的但拓,他伸手覆上她的额头,一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稍后,他又俯下身,在她意外的眼神里,抵上了她的额头。
“有点烫。”但拓嘟囔着,伸手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咋个还像小娃娃呢?被吓掉魂咯?”
他认真的弯腰,捧起百灵的脸,观察她的睫毛:“要不要给你喊魂噶?”
百灵恼羞成怒的甩开他手:“我没有被吓到!都是破伤风针!”
“好,好,都是打针的事。”但拓看她气鼓鼓的,笑着拨了拨她额头的碎发。
“.......我就是没被吓到!”百灵看他懒得和自己争辩,找补一般,又强调一遍。
“好嘛,你最勇敢咯。”但拓顺着她,并不戳破她的嘴硬,只是柔声的问她:
“胳膊痛不痛的噶?”
“......”方才还死鸭子嘴硬的百灵顿了顿,委屈的点了点头。
但拓像是有所预料般,无奈笑笑,眼中溢出几分心疼怜惜:“身上是不是也痛?”
起烧烧的浑身肌肉酸痛的百灵更用力的点了点头。
但拓叹口气,转过身,示意百灵到他背上来。
“......干嘛啦。”百灵扭捏一下,还是别扭的趴了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就这么点路就到车上了,我自己能走。”
“我还不晓得你。”但拓回头笑了笑,“你打小就是,一发烧就喊身上疼骨头疼,哼哼唧唧粘着人非要人抱,你都忘掉了撒?安?”
百灵在他背上意味不明的咕哝两声,像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最后把脸埋到他颈侧,不吭声了。
从医院里到停车场的路没有很远,可是走起来却显得很长。百灵趴在但拓的背上,感觉属于医院的那些消毒水味和仪器滴答声都远去,她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的竹影绿荫中。无忧无虑,纯粹天真,没有蓝琴逼单房,没有打的你死我活的銮巴颂和逻央,时间让远去的岁月在回忆里温柔美好。她不过是调皮摔破了腿,而但拓背着她,沿着淙淙的追夫河往家里走。
“被吓到了莫得哪样丢人的,乖乖。”
但拓背着她,慢悠悠的走着,半晌轻轻的开口说道。
百灵听着,不自觉地环紧了他一些。
“那你今天要等我睡着了再睡。”
良久,他听到百灵把脸埋在他背后,声音闷闷地说道。
但拓一哂:“好嘛。”
“而且你还得给我讲故事。”
背后的女孩勒住他,脑袋凑到他面前,小脸皱成一团,使着性子耍赖,闹起小孩子脾气。但拓被她勾的往后仰了仰,并不觉得苦恼,只是不自知的笑着,拉长了声音答应她:
“好嘛——讲哪个咯?”
他们的身影在路灯下也被拉的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