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麻盆那个地方不正经,没人和百灵讲过。她还是在路上被男人吹了口哨,才头回知道其中的门道。
要不是细狗和小柴刀出现,她当场要上去挠人家。但细狗和小柴刀出现也是替她动手出恶气——有哥哥是这样的。可随后百灵意识到了麻盆这地方做的是什么生意,又意识到了细狗和小柴刀是来干什么的,她一瞬间感觉她恶心的有点恨这个世界。
男人真是神奇,护着自己的姐姐妹妹,不要被他人占便宜;可转过头来,自己也在干这些勾当。即使细狗为自己辩解他那都是双方自愿,百灵依旧难以接受。
她气的狠狠瞪他俩一眼,扭头就跑了。自己窝着生了好几天的闷气,死活不肯跟细狗讲话,碰见小柴刀也没好脸色。旁人不了解个中缘由,只以为又是小孩子斗气。直到一连将近一星期,小柴刀都还绕着她走,细狗追在她屁股后面求和好,他们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然而百灵谁问也不讲到底怎么了,连但拓去问也不好使。
“你横的哪个样嘛!”
细狗还是在试着和百灵讲理求和,然而百灵只是挂起脸,倔得很的侧坐在小凳上,不肯看他一眼。眼见解释不通,狡辩不成,他急的团团转,最后破罐子破摔一拍大腿:
“那你叫我咋个办咯,我又没得媳妇嘛……全世界男人都一样嘛,不都这个样子,就是去耍耍嘛,找个相好,又不是撒子大事......”
他越讲越心虚,但又有几分委屈,被自个儿妹妹管起这种事儿算哪样嘛。百灵闻言怒目圆睁,转过了身子,狠狠瞪他一眼,站起来骂骂咧咧摔门就走:
“你们男的管住自己的雕就他妈能死。”
外头烟雨濛濛的,细细密密,更像空中飘着雾。细狗看着百灵头也不回的扎进雨幕,在后面欲言又止,想追上去,又不敢,只能唉声叹气的坐下,偷偷的看着她消失在雾气中。
三边坡的雨季要来了。
这故事似乎没有下文了。几天又过去,她对小柴刀逐渐还有点好脸色,和细狗就一直那么僵着。细狗瞧起来怪可怜的,当真像只犯错了的小狗,在百灵面前夹着尾巴垂着脑袋,想道歉,又被百灵的脸色吓得不敢上前。旁人想问两句又问不出什么,只能挨个的去找百灵给细狗说好话,调解纠纷:好啦,都不是小娃娃了,啥子事情有那么大气嘛?那个憨狗犯错惹起你了,你看在他憨的份上让让他噶,好久了嘛,哪样事都该消气了撒?妹妹你看他怪可怜的嘛,他从小就让你压一头,本来就有点怕你的脾气,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仔也都是忍着让着你,你就原谅他嗦?
油灯苦口婆心的和她说了一大串,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她的脸色,生怕她呛起来连自己都遭殃。百灵面色凝滞着,发着呆,看上去似乎根本没在听他讲话。他以为她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却见百灵逐渐的咬紧腮帮子,突然转头,愤恨的问他道:
“达班为哪样就非得在麻盆建仓库?”
油灯不解仓库选址是哪样惹到她了,却还是包容了她突如其来的怒气,朴实直白的回答她:
“这里地便宜嘛......你咋个想起问这个?”
他妈的。百灵被他真诚的答案憋住一口气,一时不知该做何感想。她欲言又止,想来想去张不开口。油灯疑惑好奇地看着她,不知怎的百灵好像又生起了闷气。她刚猛的站起身子要走,突然又被但拓急急叫住了。
百灵狐疑回头看他一眼,瞥见细狗垂着脑袋缩在他身后的样子,顿时明白他要干什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憨狗,你躲哪样,大大方方的,有点老爷们儿样。”但拓不由分说的把细狗推到前面,看他扭扭捏捏的,又搡了搡他肩膀:
“不就道歉嘛,你好好说。这点话说不出口啊?烫嘴噶?”
转头他又笑呵呵的看百灵:“妹妹你莫要再生气了嘛……你看他晓得错了嘛。看在他噶可怜的份上,你饶了他撒。”
“小孩子家家哪有说不开的事?来嘛,握个手,还是好朋友。”
荒唐。
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像她错了?明明是细狗去那种地方,怎么变得像她在欺负人!
百灵狠狠瞪了但拓一眼,她有点想看看如果她把与细狗置气的前因后果都抖出来,他和油灯脸上会是何等颜色。然而但拓只是在那笑吟吟的看着她,完全不计较她眼神里的愤怒和敌意,甚至热心的用眼神催促着他们两个快点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她又愤愤的用眼睛去挖细狗,细狗不自觉的哽了一下,垂头丧气的,低三下四的和百灵道歉。
“对不起撒。”他揪着手指头,略抬头偷瞟百灵一眼:“
......莫要再生气了嘛。”
......
百灵顿了顿,扭过头,躲开他的眼睛。然后她就直直的撞进了另一边——叉腰笑着,和蔼地看着她的但拓的眼中。他冲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快点顺着台阶下来吧。
一秒、两秒。百灵在那看着他的眼睛,气愤逐渐消融,化成一种迷茫和不解。但拓微微愣了愣,刚觉出一丝隐情,百灵却像是屈服了。她低下头,看着脚尖,低低的应了一声。算是终于饶了细狗。
“还得是你有本事。”油灯看着百灵远去的背影,无比钦佩的给但拓比了个大拇哥,表情里还带着点后怕:
“也就你能捋顺她脾气咯。阿妹这性子,犟起来太吓人,我是真莫见过脾气这么辣的女娃娃哦……”
他说着,不禁发起了愁:“这以后可咋个许人家嘛……哪里是能过日子的性子哦。”
但拓笑着睨他一眼,抱起胸,同油灯讲着话,眼睛却看向院子里的百灵:“她认死理嘛,你又不是不晓得,脾气是差点,但是讲理撒。而且只是吃软不吃硬,别和她拗就是了。”
百灵站在院子中央,叉着腰,愣把细狗从驾驶座上喊了下来,支使他到副驾。自己利落爬上驾驶座关上门,轻车熟路的开着皮卡丝滑掉头出了仓库大门,简直像个老油条。但拓看着,不自觉露出一点骄傲的笑,似有感慨:
“她可不是要指着人家过活的女娃娃......等着瞧撒。”
“她指定是要有自己的出息。”
此事似乎就此打住,短暂告一段落,甚至像从未发生过一般。原本但拓还多留心了一番百灵和细狗之间的互动,但她看上去就像从来没和细狗生过气一般自如,他也就彻底安下心,将这事儿抛之脑后。雨季将近,天边总是密布乌云,随时酝酿着一场暴雨。要送的货要进的货都要时时操心着,以防哪次被雨淋在了半路上,误了时间,烦人的很。
他每天的日常大约如此:顾好他手头的货,旁的别个手上的货也留着心,尤其是貌巴,他刚当爸爸,他得多给他搭把手......还有猜叔交代的事情、和各个供货老板扯皮打交道、打点边检.......零零散散的琐碎事情就这样占满了脑子,没点心思管别个。至多在路过小摊小贩的时候记得给百灵捎点东西,但最近也不知道这女娃娃咋个了,脸上的笑看着不那么真切,总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
小娃娃家,愁的哪样嘛……
他不解,但又不好意思追问。女娃娃大了总有点自己的心事,他也不好直戳戳的问到脸上。于是几番都是欲言又止,关心的话最后还是被他咽了回去,叫日常里那些细碎琐事一冲,就像海浪卷过沙滩,最终什么也没留下。
但这着实怪不着但拓,偌大个达班,他听猜叔的,大家听他的。大事给猜叔拿主意,小事拿不定怎么办的,一个两个都来问他。雨季路本就难走,层出不穷的麻烦像湿热一样缠绕着他,就连好容易坐下喘口气的时间都在盘算车上的货。他倚在栏杆边,若有所思的看看天,伸手又感受了一把外面的湿度,思忖再三,还是决定稍后就去趟麻盆把货卸了,以免夜长梦多。
不管是热季还是雨季,达班的夜晚永远精彩。空气里涌动着潮湿和热意让夜间娱乐更加多彩而有特色。外面虫鸟偶有啼鸣,飞蛾扑绕着头顶的吊灯,饭厅里不知道谁扛来一个录音机,放着些嘻哈俏皮的流行歌,一堆人围了个圈,空出中心当作舞台来跳舞。
倒是省的百灵唱歌了哈——但拓无意识的想着。随后他下意识的去寻找百灵的身影,她少有的没参加这种人来疯的场合和细狗一起撒癫,只是乖乖坐起在一边桌角,抱着个搪瓷缸子,埋头啃着西瓜。
——看上去乖的很。长发飘飘,面容姣好,读过书往那一坐,就是和他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看着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拓窝在栏杆一角,笑着在心底感叹着。果然是女大十八变,三边坡没有寒暑,但热雨季交错着,一晃就让女娃娃出落的亭亭玉立,像是刚出水的菡萏荷花,洁净动人。
百灵照旧垂着眼,坐在灯下一角出着神,并不知晓人声喧闹里,灯火阑珊处,他这样静静地凝望过她。笑意不自觉的在但拓脸上浮现,他想猜叔看到百灵这幅样子应该是最欣慰的,无法无天的小泼皮最终如他愿长成了端庄大方的模样——最起码不张嘴是这样的。
太快了……太快了。但拓看着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她如今像只羽翼初丰的鸟儿,挥挥翅膀就飞走了。学校里放寒暑假的时候飞回来逗留一下,假期结束又将离开。而终有一天,这只鸟儿将永远飞离巢穴,彻底的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