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淮景第一次看见莫怀宇时,莫怀宇披着一件月白色缎绣云纹氅衣站在岸边,眼神凝重地看着远方,他的眸如静夜中明亮的月,而面容却有些苍白无色,察觉不到其吐息,飘然不似凡间人。
“属下言淮景,见过殿下。”
言淮景走上前,沉下眸,对着那息气微弱的少主拱手躬身。
“不必多礼,听闻你善水善泛舟,这些日子,便有劳你了。”
莫怀宇声音轻柔,却不会有气无力,清越之声若清风拂面,引得言淮景忍不住抬起眸,于是,那明眸笑颜便融进他眼中。
那一刻,言淮景一时失了神。
此人当真是二十岁吗?
刚及冠之人,大多意气风发,眸中是清澈与无谓,可眼前这个刚及冠的少主,言行皆有一种不似此年龄人的从容与平静,且周身透出一股不能言说的温柔与强大。
见言淮景愣神无反应,莫怀宇也没有催促或生气,只是又默默移目望向远方水面,喃喃道。
“一眼望不到的岛屿,不知此行能否见到那人。”
忽然,言淮景恍然回神,迅即低头让过身。
“殿下这边登船。”
莫怀宇微微点头,移步登上舟楫。
此时,岸上匆匆追来几名侍卫,见了莫怀宇连忙下跪。
“殿下,长使大人已派人备船,请殿下稍候片刻。”一侍卫劝言。
“不必,我此刻有船有人,自行前去便可,不劳烦长使。”莫怀宇拒绝。
“殿下。”侍卫看向一旁言淮景,又道,“此人只是一护林人,不能保护殿下安危……”
“多谢提醒,但不必。”
莫怀宇声音依旧轻柔,但神情却显然严肃许多,他看向言淮景。
“有劳你了,启程吧。”
说罢,他转头进入舱内。
言淮景登船,推杆起桨。
船使出渡口,行汪洋水面时,言淮景一边划桨,一边悄悄往莫怀宇看去。
只见他挺直站在船头,微微颔首,似是在看手中一物。
言淮景看着他单薄背影,思索片刻,开口搭话。
“春寒料峭,外头风凉,殿下还在进舱休息吧。”
“不碍事。”莫怀宇浅浅一声,放下手中玉册,回眸问,“何时能到千树岛。”
“回殿下,照此速度,再一个时辰便可抵达千树岛。”
言淮景瞥见莫怀宇手中之物,顿了顿,试探道。
“殿下为何去千树岛?”
莫怀宇先是一怔,而后再抬起玉册,缓缓勾起唇角。
“去寻一人帮忙。”
言淮景不曾想他会如此坦诚,惊然的同时,悄悄噤了声。
此时,一阵风吹过,拂起发鬓与波浪,也吹动天边云雾,游云之下,此端平静无声,而彼端争吵不休,阵阵高声起伏着,棠梨花似也受了惊,簌簌落白。
“姜少棠,你如今已不是孩童,为何还总是如此任性!”
柳权放声怒骂,面色逐渐涨红。
“如今深渊还未太平,青陆亦不时出现异怪,千树岛不比灵之岛安全,你红姨也一直等你归家,你为何就是不知长辈的良苦用心!”
姜少棠冷冷看他,沉沉发声。
“你要我回去?”
“你们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么?”
“我回去作甚?”
如两人最初谈话时一般,姜少棠的语气依旧没有一丝温度,柳权看着自己儿子冷漠的模样,忽然沉下眸,冷静了好半晌,才又抬头。
“少棠,你母亲一事,你还在恨我吗?”
“……”
姜少棠沉默,数百年来,柳权一直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他母亲,其间缘由,两人心知肚明。
灵族人长命,可寿命越长,人便越容易淡漠感情,因此许多灵族人终其一生,可能也遇不到一个能让自己心动的人,但也有人比较幸运,早早便遇上倾慕之人。
而姜少棠的母亲姜奕,却是在年暮时才遇上年轻的柳权,两人一见倾心,很快坠入爱河,然而,生下姜少棠后,姜奕发鬓渐白。
灵族人长命,但非永生,一旦青丝化白,便是垂暮百年,百年间,灵族人会同青陆人与深渊人一样慢慢衰老,直至灵树灵力耗尽,最后化成尘烟散去。
君生她已老,只恨生不逢时。姜奕渐渐明白此理,于是当柳权身边出现一名红衣女子时,她只默默携年幼的姜少棠来到棠梨树下。
“少棠,你要怪,便怪娘亲吧,是娘亲一时未考虑周到,将你带来这世上,又不能好好陪你长大。”
姜奕抚着姜少棠稚嫩的脸,也不论他是否能听懂,哽咽又道。
“娘亲也不知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娘亲走后,你莫与父亲置气,那红衫姐姐不是坏人,应当不会亏待你,可你若是真受了气,也不必忍着,你只记着,没人能束缚你的灵魂,你要为自己而活。”
姜少棠似懂非懂,点头道:“母亲多陪我一日。”
“好。”
母子两人坐在棠梨树下相依相偎,可没过几日,千树岛突遭异怪袭击,姜奕终以最突然的方式彻底离开姜少棠。
姜少棠忍着腰后巨痛,看着母亲迅速苍老,最终化成尘消失无影。
那日之痛,他久久不能忘怀,每每想起,便痛彻心扉。
“你走吧,我不会同你回去。”
见姜少棠决绝模样,柳权怒意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