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深下值回府时,已是月上梢头,宵禁时分。
守角门的阍人告诉他稍早时候,东宫的人来过了,回颜膏也送去了瑶台月。
孟深不欲打扰女儿歇息,本想直接回房去,待明早再去瑶台月,不曾想阍人还有话没说完。
他说,郎主,今日妙春君沈穆也上门了。
......
孟秋瑾其实还没睡。
从孟深进宫起,她便在等消息,却没料到,先等来的会是沈穆。
那个医术高绝,足以治愈她脸伤的妙春君。
孟秋瑾侧坐在床沿,垂眸注视着漆黑的角落,良久,目光略上移,落在床角案几上,那里摆着两个玉瓷瓶,外观有异,散发的药味却一模一样。
一瓶自然是东宫送来的回颜膏,另一瓶则是......
她眸色沉沉,不自觉抬起手,抚过脸上已经敷了薄薄一层药的伤口,些微酥麻疼痛。
这是回颜膏的药性在发作。
然这股酥麻疼痛该是会传染,令她回想起今日的事,心口好似也染上异状,忽而沉底,忽而惊颤,四肢始终冰凉。
......
白日午时前,沈穆突然登门,惊动府上。
孟秋瑾得知对方意图,连忙让菱花从殷勤讨好的拂芳涯手里将这位稀客截了回来,迎至瑶台月正堂。
她则火速梳洗齐整,赶到正堂外,就见堂内立着一老者,着圆领襕衫,戴平头巾子,后颈几缕灰白发丝,背影微屈,些微佝偻。
快步走进堂内,才发现老者身前还坐了一人,也是灰发老者,不过是白丁打扮,姿态从容,神色疏冷。
这般神情姿态,应当就是那位妙春君沈穆了。
难怪拂芳涯肯轻易放人来瑶台月,一是对方指名道姓要见孟秋瑾,二是妙春君向来神秘,鲜少有人知晓其真面目,又因其脾性怪异孤傲,不确定来客身份真假的情况下,拂芳涯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孟秋瑾行至灰发老者跟前,行礼道:“小女秋瑾,不知沈公今日拜访,招待不周,还望您莫要怪罪。”
襕衫老者退至一旁,俨然仆从样。
菱花忍不住暗暗嘀咕,这仆从穿得比主人还讲究,莫怪拂芳涯初见两人并肩,将奴认作主,也因此自觉眼拙冒犯,不然哪会如此轻易松口放人。
沈穆抬眼,语气淡而无波,“是某不请自来,娘子不必介怀,有此香茗,又有满室花香作陪,已是厚待来客。”
堂外栽种茉莉,恰逢花开时节,香气浓郁,沁人心脾,只是他嘴上夸奖,可面前的茶水点心仍一样未动。
孟秋瑾笑里不失恭敬,暗含紧张,“儿素日便爱这茉莉清雅,原来沈公也喜欢,今日算是借花献佛了。”
沈穆也不拐弯抹角,直言:“某今日来,是为娘子疗伤,若娘子愿意,还请摘下面纱,容某一观。”
孟秋瑾对沈穆上门一事始终存在犹疑,有心想问,又怕多言惹沈穆不悦,如他这般身份的人物,若在初见时就留下不好的印象,日后想再亲近交好便难上加难了。
心有顾虑,难免纠结,沈穆在等她的回复,看着并不着急,但观其神色,分外冷淡。
孟秋瑾最终还是没问,挥手屏退身边婢女,缓缓伸手取下面纱。
少女容貌秀丽娇美,眉心一点红痣,温婉端方,然则一道两寸长的伤口生生撕裂娇容,使她貌若鬼魅。
伤痕自右侧颧骨蜿蜒至嘴角,许是天热缘故,伤口勉强愈合,表皮呈凹凸不平的翻起,似树皮龟裂,狰狞丑陋,足以窥见当时受了多重的伤。
沈穆看了几眼,从袖里掏出一个细颈玉瓷瓶,“这是回颜膏,用于皮肉挫伤,娘子每晚睡前敷一次,薄涂即可,不出半月,伤口自会恢复如初,不留疤痕。”
孟秋瑾目光微闪,落定在瓷瓶上,这便是号称能去腐生肌的回颜膏。
她顿了片刻,没有马上接,而是忍不住问:“素闻沈公医人,并无规矩,您与小女素不相识,为何今日会突然上门,施以援手,不求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