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药汤冒着腾腾热气,短时间还真喝不得。
时姈扯下小毯,正想先将人打发出去,就听碧梧说:“奴还有一事要禀告娘子。”
时姈眉头微皱,“说。”
“还是这白玉糖的事,十日前任大娘突然到李记糖铺买走了所有白玉糖,还放话威胁店家,因娘子病着,店家故不敢前来惊扰,竟让任大娘得逞了去,今早店家娘子来送糖时才说起此事。”
“啪”一声软绵绵的闷响,时姈直起身板,怒拍床板,张口欲骂时,忽然喉间一呛,扶着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碧梧慌忙上前,却见小娘子一边猛咳,一边朝她拼命摆手,待咳过了一阵,已是两眼盈泪,鼻头泛红,越发衬得脸上憔悴凄惨了,但她仍不改激愤逞凶的气势,用虚弱的声音恶狠狠道:“这些不要脸的东西!待我病好了,定要与她们一个个算清楚!”
声若莺啼,却道出极寒的恨意,不单是骂任娘子,还有其他人。
碧梧不由得一怔。
时姈耐不住喉间痒意又咳了一阵,愤愤扭过脸去,“你赶紧将葭倚照顾好了,等她伤好,我有话问她。”
碧梧垂眸应是,随即退了出去,刚走出两步就看到一个人悄无声息站在门边,不知来了多久。
相似的容貌,相似的身形,但对方比她的个头还要高些。
“药汤我替你端来了,若娘子口中泛苦,让她含些白玉糖,只两三颗,不可多吃......好好照顾娘子,若遇上不懂的,尽可来问我。”
碧梧交代完便匆匆走了。
白跑了一趟灶房的碧桐没来得及吭声,看了眼碧梧离开的背影,只好收回目光,抬脚进了外间,浓郁的恶臭药味从内间慢慢飘出,与寝房内萦绕的馥郁香气混杂成了一种极其难以言喻的气味。
碧桐坐在外间的小榻上守着,没有进去。
娘子自打病了一场,便多了个习惯,服药时不喜有人在边上伺候,就要自己动手。
……
碧梧走后,小娘子那张冰冷含恨的脸庞顿时软化了大半。
时姈悄悄扒在榻边,听到外面没动静了,才终于松了口气,揉揉用力过度的五官和咳过头的嗓子眼。
还有点疼。
这碧梧果然难缠,都支出去了,还要见缝插针来送药,送就送吧,还牵扯出一桩白玉糖的官司,幸好她机灵,维持原身人设放个狠话给糊弄过去,不然被察觉端倪......
大齐最忌讳行巫煞之事,要是被人发现她是个鸠占鹊巢的假主子,明日怕不是就要被疼爱孙女的敬国公爷给绑绞架上活活烧死了。
好在她脑子转得快,第一时间就把碧梧调出去了,换来对原身不大熟悉的碧桐。
时姈从枕下再次摸出那本空白册子,随手翻开一页,这回不是空白的书页,上面用眉笔沾石黛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字迹很新,头一行便是“女配二号嫉妒男主与女主日久生情,在中元节尾随女主至OO湖,抢走女主的兔子灯笼,把她的脸摁树上毁容,自己失足掉进湖里。”
避免被人翻到册子,发现端倪,她没有写名字,而是用女配二号指代了自己。
女配二号是时姈,也是她,一个穿书到恶毒女配身上的同名倒霉蛋。
半个月前,她在睡觉时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呛了水,等醒来时,人已经坐在了一处湖岸边,浑身湿冷,身边有个黄杉婢女与人吵得不可开交。
细听内容,是她刚刚与人动手,失足掉进了湖里,被婢女给救了上来,而坐在不远处捂着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庞,幽幽哭泣的少女,便是与她动手的孟大娘。
少女抬眼望来,神情痛苦,目光幽怨,隐隐带着几许快意,眉心红痣若隐若现,那滴血似的艳色几欲刺穿时姈的眼睛。
争吵中提到的名字,目光所及的场景,皆透着几分奇怪的熟悉感,时姈恍惚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里的情节吗!
那是一本很火的玛丽苏女主重生复仇文,女主原是权臣发妻留下的独女,前世被心怀嫉妒的后娘柳氏所害,流落在外近十年,好不容易被找回去,柳氏仍不放过她,时时磋磨,几番陷害,女主最终落得名誉尽毁,父女离心的下场,死到临头才晓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屈辱,宛如笑话,怀着强烈的恨意,女主重生回到儿时,开始步步谋划,逃离险境,报复仇人,下手狠绝,不留余地。
时姈就是在女主重生后被首当其冲炮灰了的恶毒女配。
两人的梁子在前世就结下了。
时姈出生于威名赫赫的敬国公府,祖父敬国公时慬是三朝元老,曾随先帝出征,与当今圣人更有从师之恩,父亲时赟官居五品,断案裁决,清正刚直,母亲花氏则是草莽出身的女将军,功勋累累,满门忠臣,尽是君主的左膀右臂,因此圣人待国公府极为恩厚,原身一出生便得蒙皇恩,赐封荣安县主。
荣安,意在压制病气,大富大贵,原身生来患有弱症,这个封号足见皇帝恩重。
圣人恩宠,又有亲人宠溺,原身自小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子脚下横行霸道,惹是生非,已成惯例,一众高门贵女都要对她退避三舍,唯有女主孟秋瑾初入雍京,不识规矩,兼之柳氏在背后推动,轻而易举便招惹了小县主。
在女主对前世的记忆里,原身给予她的欺辱,是心理兼生理上的双重击打,也是高位者对低位者的绝对蔑视。
一个是圣人亲赐封号的县主,国公府明珠,张扬跋扈,高高在上,一个是自幼被拐的四品朝官之女,目不识丁,屡屡失仪,闹成了雍京最大的笑话。
这是重生文惯有的打脸定律,女配初登场必须凌驾于女主之上,之后再被女主碾压式打脸时才会产生巨大的爽感。
而她刚穿越来便遇上的畅园湖斗殴案,正是无数打脸情节里最重要的一场,也是原身命运的巨大转折点,自那天起,原身从高高在上的县主逐步堕落成臭名昭彰的恶人。
时姈回忆完毕,先将册子搁在一边,爬到榻边,捏着鼻子将臭味浓烈的药汤咕咚咕咚灌下。
改变原身命运的前提就是先把病养好,原身这副弱鸡似的身子,别说要从斗殴案里脱身了,眼下拎出去剪个纸花都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