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净纯白。
不该出现在牛棚里。
棚外寒风咆哮嘶吼,棚里画面按下暂停键,一动不动。
两个固执灵魂互不退让,一个无所谓在等死,一个死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最终还是等死的人被烦的有了些人气儿,缓缓坐起身靠在泥墙上,长时间拒绝进食加之心死,四肢无力,行动迟缓。
“人人都怕,”语声沙哑低迷,“你为何不怕。”
桑佳树愣了一下,先是点头,点到一半又急忙改为摇头。
“为什么?”
煤油暖光从腿边打过来,两双眼睛不同却又多么相似。
桑佳树想说自己很胆小,想说在县城里她是妹妹同学眼中的异类,想说因为那个眼神。
好像透过他和11岁躺在黑压压小隔板里的自己对望,伤痕累累,同样如此漠视身边一切,失望透顶...
其实前不久才想明白,那个时候多期望有谁能帮帮她,妈妈,弟弟,谁都行。
可什么都没等来。
心绪交织杂乱,她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话语黏在嗓子眼里,堵得她呼吸困难。
“算了。”
谈清许无所谓她做这些的初衷,身体开始出现饥饿感,他拿起奶糖含进嘴里,捧起她带来的热水,就着桃酥饼一口一口,身体慢慢回暖。
谈清许吃,桑佳树就在旁边默默收拾干草上的糖渣糖纸,倒有些谨慎。
等他感到饱胀后,麦芽糖和梨膏糖都没动,桑佳树也没带走。
谈清许就靠着这几块补充糖分熬到她再来。
已是一个月后,才找到机会。
谈清许又问为什么不怕。
桑佳树就想起最近村里的一些流言。
这次她勉强克服困难,很努力吐字,道,“我...相信国家,如果你犯下不可...不可饶恕的大罪,就不会被安排到这里来。既然来了,村长并没有真的不管你,那...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就...还能挽回。”
“还能挽回?”
“对!”桑佳树有些迟疑地点头。
谈清许却轻摇否决,眼底冰凉重新被一片死水淹没。
那次,桑佳树回县城特地给他带的桃酥和奶糖一口没吃。
第三次碰面,隔了两月,开春变得忙碌,男知青里有人被村长选为村办教师。
桑佳树扭头看着,“我想念书...去市里念大学,你呐?你想离开这里吗?”
随着见面,他们从一开始牛棚土墙,一步步前移,现在两人都坐在外面石墙后面。
谈清许直视远方山冀,深沉的目光显得遥远而迷茫,仿佛被浓雾深锁的潭水,看不到一点希望。
桑佳树读书少,不知道该用多么华丽优美的词与他相匹配。她只感受到,此时他是被打碎的美玉,浑身透着股凄凉和脆弱。
再后来某天,村长小儿子和村里一群二流子去牛棚把谈清许给打了,腿都残了。
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她找不到机会,只能隔着人群远远看一眼。
没有大家口中那么严重,但想恢复好,怕要好些时间。
好在村里老中医救死扶伤不管好人坏人,身份地位。
一个月后,村长突然把谈清许安排到灌粪站洗粪袋,那么脏臭的活,仍然有人对此抱有异议。
桑佳树无比庆幸村长话语权足够大,他也能靠双手吃饱饭。
可是,从那后谈清许不再和她有眼神对视,虽然他们以前也很少。
不再单独碰面说话,他转头和打过他的村长小儿子有了连系。
桑佳树不傻,她觉得可能有什么误会或发生了什么无能为力的事。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住揉搓。
桑佳树失去了唯二之一的朋友。
————
很久以后,谈清许回忆起桑佳树的样子,竟是初见时冻得鼻头通红、面颊红斑似狼疮的滑稽样子。
煤油灯暖黄渺小,因为有了灯罩护着,任凭寒风肆虐,它亦飞扬。
带给那间牛棚以不灭光亮。
根深蒂固植入在他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