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季,烈日当头,只有树荫下才稍有些凉意。
云初霁和花满楼在峡谷中等待,许久都不见人来。云初霁不是被动挨打的性子,趁着这段时间,她已经将峡谷摸查了一遍,只在地上发现一排不算深也不是很浅的脚印。脚印十分清晰,显然留下它的人离开不久。
这峡谷偏僻,鲜有人迹,留下脚印的很可能便是劫走连舜的黑衣人。只不知那人遭遇了何事,未能及时返回,更不知连舜是被关在别处还是被他一同带去。云初霁稍作思索,只觉继续苦等并非良策,不如顺着脚印前去查探一番。她正欲将心中所想说出,就听花满楼亦有此打算。
“这脚印极有可能是那黑衣人留下,我们不如顺着足迹追查。”
云初霁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两人跟着脚印,一直走到了山阴处。山阴潮湿,杂草越发茂盛。正因如此,为人踩踏的痕迹越发明显。行进的尽头是一处山洞,洞口很小,看不清内里情况。云初霁道了句小心,自己率先走进去查探,确认安全后,才让花满楼进来。洞内同样不大,最多只能容纳四五个人的样子,不过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倒还算宽敞。
山洞空空荡荡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但洞外只有进来的脚印,人又不可能凭空消失,所以云初霁相信,此洞一定藏有机关。她一寸一寸地审视,借着照入的日光,终于敏锐地察觉到右手边墙角处的碎石稍显怪异。凑近一看,发现正是暗藏的机关。旁边让云初霁觉得怪异的碎石,应是原先覆盖在机关之上,被人搬开后,还未来得及复原。如此看来,那黑衣人的确进了这里。
云初霁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对,感觉事有蹊跷,仿佛是有人在指引他们一步步走入圈套。不过既要救人,便不能犹豫,就算后面是龙潭虎穴,也只能闯上一闯。她看着身旁同样因察觉奇怪而面色凝重的花满楼,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他独自留下,只能又叮嘱了一声小心,才慢慢地启动机关。
面前浑然天成的石壁突然裂开了一条缝,并随着机关的转动,石缝逐渐变大,成为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其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通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依旧是云初霁在前。她将飞镖扣在手中,小心翼翼地缓缓步入甬道之中。借着洞口微弱的光亮,勉强能看出脚下的甬道和两侧的墙壁皆非与外面同样的岩石,而是全部由青石板铺就。
云初霁一步一步走的极为缓慢,确认脚下无误后才会继续迈步向前。离入口越远,光线越暗,此番出来没想到会进山洞,也就没准备蜡烛,再往后走说不定便要抹黑前进,若是此时黑衣人从暗处偷袭……正苦恼间,云初霁突听身后轰隆一声,整个甬道瞬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她心中一惊,立刻回头。惊慌之中,她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手包住,耳畔是花满楼和煦的声音。
“是入口自动关上了。”
明白身旁人无碍,云初霁绷紧的身体稍稍放松,点头应了一声。若她猜测不错,这里地道就是那处藏宝地,一定还有地方可以出来,因而她还算镇定。唯有这黑暗中可能暗藏的危险,让她的心弦再度绷紧。此时此刻她才惊觉饶是她自诩夜视能力惊人,在这纯粹的黑暗中,依旧什么也看不清。
“我走前面。”花满楼的声音依旧暖如春风,悄然化解了她的不安。这的确是最合适的安排,因为没有比花满楼更了解黑暗并更适应黑暗的人。
云初霁跟在他身后,突然回忆起,自己父亲也是造成他眼瞎的祸首之一。她不是一个会想很多的人,但每当事关花满楼,她却不由会思考很多。
花满楼察觉到她的不安,又或许是透过不安察觉到她繁杂的心思,柔声道:“恐惧黑暗是人的天性。一旦战胜了这种恐惧,就会发现这世间其实没几个值得害怕的。”
“所以,你感谢让你有机会战胜黑暗的人?”这种感激加害者的说法,是她最初孤身前往江南时无意听到的。当时她觉得这种想法可笑极了,不怨恨已是难得,怎么还会有人心生感激?但或许是她真的太过在意花满楼的看法,此时此刻她竟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
“我想没有人会感激造成自己残疾的人。”花满楼能够放下仇恨,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感激这段经历,更何况是加害者,“但一味的沉湎于悲伤中同样于事无补。我选择的,只是直面它而已。”
云初霁能感受到这话说的轻巧,其中包含的艰辛却是一般人难以付出的。聪慧如她,更是察觉到其中包含了劝解之意。花满楼一定是发现了她自离开扬晖镖局后透露出来的阴郁,才会以自己为例宽慰她。
若是云初霁听到当时陆小凤对于她喜欢花满楼原因的猜测,一定会告诉他猜错了,她喜欢花满楼并不是因为他的信赖。她爱的是他的温柔,对万事万物都多他人一份的温柔。这份温柔,如花般芬芳,如风般和煦,如酒般醉人又如茶般回甘,让云初霁在不经意间动心,逐渐沉沦。
又走了数十步,花满楼突然停下。适应了黑暗之后,云初霁已能隐约分辨出大致轮廓,但见前方并无任何阻拦,只道是自己没有发觉,疑问道:“有危险?”
花满楼道:“前面应该有机关。”
既是藏宝地,必然有机关阻拦外人。云初霁道:“为了后人取宝,一定有方法关闭机关。”
花满楼点头,道:“可以看看两边墙壁。”
“嗯。”
两人一人一边,分别摸向两侧。墙边果然有东西,却不是机关。云初霁感觉自己摸到的是一个木制圆柱状的物件,上面还有一截短木台,再往上摸去,其上的东西立刻证实了她的猜测,是烛台,因为上面还插着蜡烛。云初霁大喜过望,确定无机关后,取下蜡烛,掏出火折子将其点燃。
昏黄的火苗瞬间照亮身周,虽是微光,云初霁仍觉得底气更足了一些。
花满楼道:“我这边只有一个烛台。”
“我这也是,而且烛台没法转动。”云初霁略带轻松,“唯一的好处就是,上面有根蜡烛。你说,会不会机关不在此处。”
花满楼摇头,说道:“就在这里。”
云初霁不知他为何如此确定,但她信他,便说:“那我再找找。有了蜡烛,应该更方便些。”云初霁心思转了一转,暗道既不是烛台,或许如入口处一般靠近地面。她举着蜡烛弯下腰,正要细细查看,却听花满楼道:“瞧瞧上面。”
他的语气依旧十分肯定。云初霁当即直起身,借着烛光打量四周。这地道宽约二丈,高约一丈,四周青石板虽不光滑,但也无着力点。先祖不可能故意刁难后人将机关藏于顶上,那可选的位置便不多。云初霁将目光投向烛台,明白了关键所在,微微一笑,飞身稳稳立于烛台之上,仔细观察墙壁。烛台有两个,所以机关可能放置的位置也有两个。这次倒是巧,机关就在她这边。
云初霁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眉间微蹙,片刻后飘然而下,道:“这机关已经被人关上了。而且其上布满灰尘,可以说明绝不是近期才被人关上的。”
花满楼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差异,而后面色逐渐凝重,道:“我们再往前看看。”
“嗯。”
两人继续行走,又遇到三个机关,同样是花满楼先认明位置停下脚步,再由云初霁找寻,而机关也同样都已关闭。途中还有些许岔路弯道,但花满楼每次选择时都没有犹豫。云初霁跟在他身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等地宫近在眼前,云初霁确定走的路都没错时,疑问几乎要脱口而出。可地宫中的景象,又使她的疑惑变成了一句惊呼。
“这……怎么会这样?”
“怎么?”
云初霁平复心中的差异,解释道:“这地宫里,一件金银珠宝都没有。”地宫里,石台上,原先堆满宝藏的地方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虽然将连舜掳走的黑衣人很可能先他们一步进来,但是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拿得了这么多宝藏。更别说他还要继续往里走,不可能现在加重自己的负担。云初霁深深吸了口气,稳住自己情绪,才开口问道:“花满楼,你怎么知道机关的方位以及正确路线?”
花满楼的声音依旧温和,道:“你可还记得华家我们在你娘旧居看到的那只玉镯?内侧看似磨砂,其实凹凸不同,乃是此藏宝地的地图。”
“可我娘怎么会有……”话刚说一半,云初霁突然醒悟道,“玉镯不是我娘的,是赵婉平的。这就是连沂看到的她交给我娘的东西……”云初霁有了一个猜测,犹豫了许久,方才说道:“宝藏为人觊觎,故而玉镯便成了一祸,连舜说的没错,她将玉镯赠与我娘,实则想祸水东引。”
花满楼问道:“你可怨恨她。”
云初霁摇了摇头,说:“为了一个未能得逞的坏心而怨恨,我还没那么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