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麻烦。』虞影溯皱起了眉。
『窒息,』灾祸喝了口茶杯里的血,『还有疼痛。』
虞影溯的指尖颤了颤。
『主人现在单纯地在睡觉,没什么好担心的,』灾祸从装点心的篮子里拿了块蛋糕,但抬起的瞬间,那块蛋糕却长出了一颗巨大的眼球,转动不停,『他很好,我们不如先担心自己。』
他一口下去,眼球没了一半,但依旧在动。
一旁的烙印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她往灾祸的方向望了一眼,问:“你在吃我的花?”
长出眼球的蛋糕不知何时成了半朵花的残骸,半颗眼球往外滋着血。灾祸看了一眼,把剩下半朵也塞进了嘴里。
“深魇,你儿子把我送你的花吃了,”烙印无奈地说,“你要的六十八朵碎绒少了一朵,这次可不能怪我。”
深魇眼都没抬,伸手就在灾祸头上敲了一记。那一敲仿佛一道灵光,灾祸只觉得周围光线忽地就亮了。但下一瞬,虞影溯消失在了原地,与他之间的连接也毫无征兆地断了。灾祸甚至无法感受到塔尔,对方的心情、状态,甚至连生命体征都全然消失。
“别去,”深魇说,“把你捞进来了,但那两位我无能为力。”
“进来?”灾祸起身的动作带倒了椅子,“让我出去。”
“你帮不上忙,”烙印手一挥,倒地的椅子归位,灾祸被按在了上面,“待着。”
“欺诈越发厉害了啊,”伊斯雷尔放下了茶杯,“他什么时候入侵到爱瓦瑞克斯铃兰谷了?”
“三天前,这次是我大意了,”深魇皱着眉,漆黑的雾气随着手指的动作流转不止,却始终一副被压制的模样,“之前晚殊出去时就提醒过我,谁知道他动作这么快。”
烙印的动作顿了顿,她卷起了左手的袖口,露出的手臂上出现了一团深红色的印记。不过数秒时间,一张血盆大口忽地就在印记之中张开了,刺耳的哭声响彻了整片铃兰谷。
“先回去一趟,”烙印放下袖子站起了身,“我的倒吊莲被烧了。”
虞影溯其实并不意外嘴角和灾祸的断连,他从刚才起就仿佛与铃兰谷割裂,连耳边别人说话的声音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有些迷蒙。但他眼前的景象依旧是微光闪烁的爱瓦瑞克斯铃兰谷,坐着与方才如出一辙的椅子,只不过除了怀里昏睡的塔尔,偌大的花田之中只剩下了他一人。
“不用紧张,我不会为难睡着的孩子,”一个男人从阴影中行走而来,“你见过深魇和烙印了,也应该认识我。”
虞影溯可不想认识他,也不信这真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古魔欺诈。眼前这个男人的走路姿势僵硬至极,他如同被线操控的劣质木偶,分明用着人形的皮囊,却假得令人发指。
如果他当真是欺诈,好歹也该给自己整一个像样的身体。
“幸会,久闻欺诈先生的大名,”虞影溯姿态依旧,“请问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爱瓦瑞克斯铃兰谷,你不是自己走进来的吗?”男人笑了笑,手一挥,四周的光线骤然明亮,“这可是霜兰幽谷里最美的地方之一,深魇占了太久了,是时候换个主人了。”
男人脚底踩着的铃兰花随着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逐渐变得模糊,雪白的花瓣化作了细碎的白色粉尘,仿佛适应不了一般湮灭于光明。他每走一步都会扬起一片尘埃,爱瓦瑞克斯铃兰的尸体堆积成山,一眼望去如同极北冰原的白雪。
虞影溯被来自男人的威压禁锢在了原地,他身下的椅子仿佛固定在了花丛中,又或者他在这一瞬间彻底失了力,连双腿都失去了力气。
这就是古魔吗,他想,无论眼前这个是欺诈本尊还是欺诈的手下或替身,他都和蝼蚁毫无区别。
“我很少遇到你这样的……生灵,”男人停在了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分明很紧张,却不失态。”
“或许我可以将这句话理解为赞赏。”虞影溯的指尖都在发抖,他怀疑塔尔的腰上都留下淤青的痕迹了。
“本就是称赞,你很特殊,”男人笑了,“我从不说假话,你是我近千年来见过最特殊的血族。烙印从不会让失去灵魂的生灵踏进爱瓦瑞克斯铃兰谷半步,但你却在里面参加那两个女人的茶会。”
虞影溯看得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眼中一瞬间流露出了嫉妒,即使这抹情绪稍纵即逝的被掩藏得很好。
“那您可就名不副实了,欺诈先生,”虞影溯眯起了眼睛,“我以为以此著称的古代恶魔至少该是个顶级的谎言家。”
男人挑起了眉,他没有否定也并未表示赞同,眼神却诱导着说话之人认为这是意味深长的默认。
虞影溯心里冷笑,好一个骗术高手。
“我听闻欺诈先生最爱开赌局,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也要来一场,”虞影溯戴上了他的面具,“很久不赌了,不知道手气如何。”
“看来以前的赌运不错,赌运不错的人都喜欢新的赌局,因为能得到更多东西,”男人挑了挑眉,他的视线却死死盯着塔尔,“说说看,你都赢了些什么?”
“先生这不是看着呢吗,”虞影溯不留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将把塔尔藏起来的想法强压了下去,“他就是我的战利品。”
他不知道塔尔在经历什么,但他不想让塔尔在这种意识全无的状态下被牵扯进这盘赌局。虞影溯能把自己的命当做赌注全盘交出,但谁都别想染指塔尔的一根头发。
“真是不巧,战利品可不能当赌注,”男人面露遗憾之色,“败家子才变卖家产,战利品就该放在屋子里供人参观。”
“或者带在身边,”虞影溯补充道,“看来我们意气相投。”
男人大笑出声,他给自己变出了一把椅子一张圆桌,同时朝着虞影溯伸出了手:“我许久没有遇到过阁下这种善解人意的生灵了,敢问如何称呼。”
虞影溯与他握了手:“我姓羽,羽溯,随便叫吧。”
“哟,血族大君家的人,”男人有些惊讶,但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羽惑是你父亲?”
“看来我们之间的缘分着实不浅。”
虞影溯给塔尔换了个姿势,让他面对着自己跨坐在腿上。他的“战利品”睡得天塌不惊,唇角甚至带上了些不自觉的笑意。塔尔或许是梦到了什么美好之物,连呼吸都轻柔得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
“失策了,赌局怎么能没有美酒?”男人突然道,“还请亲王阁下稍候片刻。”
他消失在了原地,虞影溯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
“浪费时间,”他低声道,“你最好有点本事。”
塔尔再次寻回意识时已经回到了原本血海之上的平台,庭岚坐在他身边,见他醒了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我睡了多久?”塔尔问,“怎么回来的?”
“两个多小时,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回来的,凭空就出现了,”庭岚说,“你……你在下面遇到什么了?”
塔尔的记忆并未中断,他清晰地记得那团刺眼的白光,也记得长着自己脸拥有自己声音的冒牌货。但这似乎和预想的发展全然不同,灾祸先前告诫他的一切都并未发生。
“塔尔?”庭岚见他迟迟不说话,又叫了一声。
“一般的噩梦而已,我很好,”塔尔站起身,“路接上了。”
他隐约记得白光中的那人提到了“无暇之门”,那个不速之客似乎是个制造幻觉的高手,且必定与欺诈关系匪浅。可这里分明是深魇的意识之海,与欺诈有关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白光里的人是谁,为什么帮他,又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蹊跷之处太多了,塔尔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尸血之海离开的。他像是被扯进混战的过路者,前因后果全然不知,却被斗争的冲击波横扫在地。
“庭岚,你知道‘无暇之门’吗?”塔尔问。
庭岚愣了一下,说:“这里就是啊,我们现在就在无暇之门里面。深魇当时告诉我进来的人都会被告知无暇之门和他之后将会遭遇的事情,她没告诉你吗?”
塔尔皱了皱眉,问:“是进来之前被告知,还是进来之后。”
“之前吧,因为进无暇之门是每个生灵自己的选择,深魇不会强迫任何人,”庭岚说到这里,也察觉到了不对,“她……没告诉你?”
答案显而易见,塔尔对此一无所知。但也因此,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窥探到了一丝鼓面之外的光。
“诶,有个岔路,”走着走着,庭岚忽然说,“转弯吗?”
塔尔不知道庭岚是否能看见岔路口的标志,直走的方向写着“出口”,转弯处写着“亡灵之森”。
是个正常人都会往前走,但塔尔一来不是个正常人,二来也不信这路标是真的。
“转,”他说,“你在这里等我吧。”
他话音刚落,庭岚和他之间就落下了一道屏障。塔尔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说话,头也不回地走向了亡灵之森。
刚才的梦是假的,入侵者可以制造出幻境,那么再造出一个幻象也并非难事。庭岚确实死在了檀枫镇,但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真的拥有亡者的灵魂。
就算这个庭岚是他真实的灵魂,他在进入无暇之门时所遇到的那个“深魇”也可能是欺诈假扮的。而欺诈以骗术位列古代恶魔中的前列,他嘴里能吐得出什么好话?
塔尔的思考被一个浮到他眼前的光球打断了,他一抬眼,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身处一片森林之中。这里寂静一片,时不时会有鹿鸣或鸮声。
悬浮的光球为他指明了前行的路,塔尔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顺着光前行。这似乎是个毫无危险的地方,月光罩了一层薄纱,星空的闪烁也十分规律,连风都轻柔异常,仿佛是天神压抑着呼吸,不愿意惊扰生灵。
这里不像试炼之所,倒更像是谁的安眠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