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煌拎着崽崽的后颈尝试着准备给它塞一块肉,结果被小家伙毫不客气地在脸上抓了一下。三道血痕沿着侧脸延伸到了下颌,挠得君煌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嚯,这猫真凶,”温卓不嫌事大,“君煌,有事别去找你爹啊来找我,他跟他第二春约会去了。”
君煌把崽崽拎得远了点,全然不顾在空中疯狂扑腾的大猫,问道:“什么第二春?谁那么不要命这个节骨眼高攀龙皇?”
温卓笑得都快趴在地上了,扶着墙好不容易直起了身,立刻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谁高攀谁还不一定呢,”温卓眨了个眼,“走了走了,我就是个苦力,再不干活重观该把我宰了下锅了。”
龙谷大殿之内迎来了一个常客,但说是常客,龙族内见过她的却屈指可数。
凌晚殊多数时候纯粹是路过,少数情况会专程来逗逗这个看上去宛若一块千年寒冰的雪原白龙。
“今天心情不错?”凌晚殊望了一眼高座上的龙皇,语调中带着十足的笑意,“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总不能是成功篡位吧?”
“没意思,”重观说,“用不了多少力气。”
凌晚殊失笑,但这也的确是他重观能说得出的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和温卓口中的相差甚远,但有时候即使是凌晚殊自己都会有一种错觉。或许是因为遭遇有些类似,又或许是孤独者之间的惺惺相惜。
“我记得你以前至少要大半年才回,”重观站起身,顺过手边的水果冻成冰,扔给了凌晚殊,“这次怎么这么快。”
“毕竟不是出来玩的,布雷希特急着要我回去镇场子,”凌晚殊接过水果,压低了声音,“永夜矿脉前几天发生了一次暴动,里面的古代恶魔开始不安分了。”
“恶疾?”重观皱起了眉。
“也就他了,换了别的谁都不会这么折腾,”凌晚殊皱起了眉,“这里一股血腥味,谁的?”
重观冷笑了一声,指着长青谷的方向:“斯卡文吉尔家一个小孩把炎阔给屠了。”
凌晚殊愣了一下,问:“塔尔能屠龙了?炎阔死了?”
两个月不见,那小孩已经能屠龙了?这什么恐怖的成长速度?
“只能说炎阔蠢笨无能。”重观道。
凌晚殊三两下把手里的果子吃完了,冻过的水果没有那么多汁水,但冰凉中带着无穷的清凉回味。
“不过说起来也是,谁让他炎阔是条炎龙呢,”凌晚殊笑道,“深渊烈焰面前,诸火退散。”
“就他那水平。”重观满是唾弃之意。
“你总得给孩子一点成长的时间,他进步很快了好吧。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会儿魔血才刚开始觉醒融合,每天都得昏过去二十多个小时,”凌晚殊说完,忽地就换了个方向,“你今天怎么不去长青谷了?就因为小塔尔在里面?”
重观张了张嘴,过了几秒才说:“不是。”
那不过是个外人,他离开的原因不可能是因为一个外人。凌晚殊也不着急,她盘着腿浮在半空,一双翅膀耷拉着还时不时摆两下。
“我多了个儿子,他就跟我差二十多岁,”重观皱着眉,“我……”
凌晚殊的动作在瞬间怔住了,反应了半天才来了一声“哇哦”。
“是那个混血的小白龙吗?他是你儿子?”凌晚殊来劲了,“我说我怎么越看越眼熟,他长得跟你好像,真是你儿子?”
重观不想再说第二遍,他原本都站起来了,为了不迎上凌晚殊那满是好奇的眼神硬着头皮转身走回了王座。
“别跑啊重观,你也才活了一百多年吧?他是你和君默生的吗?”重观显而易见的逃避行为加重了凌晚殊满溢而出的好奇心,“再不说话下次不给你带麦秆菊了啊,快快快告诉我,我最喜欢爱情故事了。”
“我上哪里知道去?”重观的声音带上了些愠怒,“我刚一成年就出去打仗了,打那群精灵!君默什么都没跟我说,临死前还让我自己好好活忘了她去找别人。连温卓都知道他的存在只有我不知道,该死的我今天才知道!”
“他叫你什么?”凌晚殊问。
“名字,”重观低着头,用掌心抵住了前额,“不然叫什么,叫我爸爸?算了吧,他长那么大我都没见过他。”
“他也没来找你?”凌晚殊走近了些。
“找过,”重观闷着声,“他来过龙谷,因为是混血被炎阔逐出去了……六十年前。”
重观忽地就明白了,或许就是因为六十年前君煌的出现,才有了炎阔针对他突然加剧的施压。混血种在很多种族内的名声都不怎么样,他们是异类,而和异类有关系的一切都会被视作不详。
“他还真是犯众怒,”凌晚殊冷笑,“我也看他不顺眼。”
“怎么?”重观笑了一声,“还有人敢惹您老人家?”
“滚吧小破龙,”凌晚殊呛他,“炎阔他一开始死活守着霜兰幽谷的入口不让我从法特里柯山谷里过,跟动物一样标记了就不撒手了,吃相难看。要不是深魇和烙印劝着我让我别跟智障龙一番计较,龙谷现在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这么走到了王座边上,挨着冰封的椅背坐在了扶手上。重观抬眼去望她,却被一束麦秆菊挡住了全部的视线。
“喏,给你带的,”凌晚殊说,“君默忌日快到了吧。”
“嗯,”重观接过了花,“我记得那天……琳琅天城入秋了。”
“你记忆力不错,我已经忘了他什么时候死的了,”凌晚殊盯着自己的指尖,“我记得我第一次走进霜兰幽谷是在一个暴雪天,但极北冰原一年四季都有暴雪。”
魔族的寿命无穷无尽,也注定了遗忘也同样如此。
“你说,我活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凌晚殊望着大殿的穹顶,满目都是冰的透蓝色,“漫长的寿命最害怕的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重观看着花,低声回答,“我也才活了一百多年。”
凌晚殊笑了,她仿佛透过这个年轻的龙皇看见了很久之前的自己。
“我以前也不知道,还想着活得久有什么不好,毕竟人类对长寿总是有着几乎畸形的追求,”凌晚殊轻声道,“现在有点感觉了。”
重观望向了她。
“我有时候回去翻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写的书,结果发现我不认识那个作者,”凌晚殊拿了重观手里的一朵花,“好像我现在这具躯壳中早就已经换了一个人,我不认识她,但我和她却拥有着同一个灵魂。”
她摘了一片花瓣,放在掌心吹了一口气。
“我以前以为没了他,但这么漫长无尽的生命总能让我再看到些美好的事情。但后来发现这世间一切都不会如我所愿,即使是至高的强者也同样无法改变这一点,”凌晚殊低声笑着,却像是无奈至极的叹息,“我只看见了永不休止的战争,轮回往复的祸乱,终年不惜的争端。”
凌晚殊把手里的花捏碎了,连尘埃都被碾得寻不到踪迹。
“我看不见爱与深情,内心逐渐被麻木占领。亡灵们叫嚣着说这世间就是一个深渊,没有人能找得到回家的路。这里没有幸运儿,生于这样的世间本就没有幸运二字可言,早夭者才是神的宠儿,”凌晚殊低下了头,“因为他们永远纯白,不染纤尘。”
“算了吧,”重观抿着嘴,“你回去继续写书,就算没有入魔者的名号也能在人类王国大赚一笔。”
凌晚殊简直哭笑不得,她一把揉上了重观的头发,把龙皇揉得不堪入目。
“全世界也就你了,”重观抓住了她的手,“别乱揉。”
凌晚殊才不管他的抗议,一边揉一边问:“你那个怀表呢?没见你戴脖子上了。”
重观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块古旧的怀表,链子已经磨得失了光泽,处处都是腐朽的气息。他一直都带在身边,这是他所拥有的唯一属于君默的东西了。
“我也要去拿我的怀表了,”凌晚殊说,“欺诈该把他的东西还回来了。”
她的爱人曾经在霜兰幽谷里丢了一样东西,一块象征着家族和荣光的怀表。
“拿回来之后扔了?”
“对啊,不然留着睹物思人,影响我走出痛苦的情伤吗?”凌晚殊嘟着嘴,“不过物归原主也可以。”
重观至今都不知道凌晚殊的爱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一个血族,来自于一个三百年前的显赫家族。
“你敢信吗?我到现在还能知道自己爱他,”凌晚殊笑得眯起了眼睛,“我不记得他的身形,不记得他的五官,也不记得他的声音,但我就是知道自己还爱他。”
她分明是在笑,却又觉得好疼。她忽然觉得这世间的悲痛或许都大致相同,无非就是心里一股酸涩的血流,眼眶涌出的金珠。
“我有时候好恨他,他一个血族,为什么要去霜兰幽谷?”凌晚殊的声音有些哽咽,“结果我发现他不是个例外,就现在,又有一个血族要在我眼皮底下走上不归路了。”
这世界上没有一个血族能从霜兰幽谷里活着出来,从古至今,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