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小殿下,”弗卢索紧追不舍,“这应该是一道很简单的选择题,毕竟那位精灵女士与你非亲非故,而我则捏着你兄长的心脏。”
虞影溯盯着他的眼睛,那双橙色的眼睛因为阴霾的天空染上了暗色,仿佛在映射谁的内心。他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才在最短的时间内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游刃有余的假面破开了一道难以察觉的裂缝,却依旧足以威慑所有人。
“可我留着她有用……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私心,希望蒙塔尼亚先生可以理解。”
虞影溯明白要在整片大陆上翻云覆雨就必须拥有自己的势力,而现在回归暗党不是个好选择,因此凰笙在弗卢索眼里必须是一个筹码。暗党成员从来都无视血脉亲情,这或许是一场考验,又或许……和斐洛在西南气根那次一样,是一场仪式。
只是这次的祭品成了他的亲哥哥。
弗卢索捏着他的命门,他必须要是一枚来自羽家的棋子、一个制衡血族内部的筹码,和他手里的羽谿一样成为把羽画逼上绝路的拦路石。
“我们又不是什么闭塞的组织,但容我提醒一句,精灵可不是个好选择,”弗卢索走上了虞影溯给他铺的路,“不如来我这里,我把整个血族给你。当个亲王太委屈小殿下了,您明明可以胜任大君。”
虞影溯望向了自己的兄长,羽谿面容平静,仿佛被捏在掌心的不是他自己的心脏。
“看来我们现在的亲王大人有话要说,”弗卢索扼住了羽谿的咽喉,“您想说什么?”
但羽谿还没来得及开口,虞影溯却笑了:“蒙塔尼亚先生等不及了?这么突然地让我选过去还是未来,有点难啊。”
“我们的时间都有限,这不是……找了条捷径吗?”弗卢索也笑了,“不过是想让小殿下听听……因为说不定,这就是你和他之间最后的对话了。”
一个呼吸间,数十个血族便将这里包围。他们身上的浓重血腥气令凰笙作呕,悄然闪烁的金光因此瞬间熄灭。她没有把握面对数十个血族还全身而退,他们的法术一同袭来足够将她和虞影溯打成筛子,而作为法力源头的阳光被密不透风的乌云遮挡。
她需要阳光,有了阳光她能保证自己和虞影溯毫发无损,但羽谿……
“我觉得奇怪,”虞影溯说,“羽谿在您眼中……是我的谁?”
“你们可是血脉相连的兄弟,难道你连他的一句话都不想听?”
虞影溯脸色一沉:“如果您知道我在羽家的过往,答案应该显而易见。”
弗卢索失笑:“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人尽皆知他与羽画不和,羽谿既然是羽画的帮手,和虞影溯的关系自然显而易见。弗卢索或许只是想确认这一点,又或许是要他和从前的一切羁绊割裂,才有了如今的场面。
“我喜欢你的礼物,所以西南气根你可以留着,我不插手,”弗卢索说,“作为回礼,我会告诉血族的每一位成员,今天的你究竟杀了谁。”
虞影溯不明白弗卢索为什么要让他选,一面是藕断丝连,一面是妄图篡位。这是道无解的选择题,凰笙意味着势力,羽谿意味着亲情,弗卢索太了解羽家的人了,他牢牢捏着他的弱点,逼他选择未来还是过去。
而虞影溯明白,羽谿也明白,只有未来才能向前走。弗卢索如今的所作所为堂而皇之地放任他扩大自己的势力,这位暗党的首领明白成长的含义,也因此愿意冒险让他掌控权力。
那羽谿呢?他……
“小溯……”虞影溯听见羽谿叫他的名字,“小画种了很多花,就在家里的院子……她在等你回去。”
弗卢索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但羽谿并不在意,昔日从容的血族亲王如今的模样可谓狼狈至极。
“您终于肯说话了,”弗卢索低着头,如同在羽谿耳边低语,“不是说宁死不屈吗?”
但羽谿并不理他,他望着自己的弟弟,喉咙艰难地发着声:“大哥没什么用,但再怎么没用也不该是你的障碍……呃……”
弗卢索的眼中闪起了凶狠的血光,四周包围的血族同一时间聚拢,将虞影溯和凰笙圈在其中。虞影溯不敢动,但他却看懂了羽谿的眼神,他让他快走,离开这里,往他原本计划的路上去走。
“选啊!”弗卢索几乎要把羽谿的喉咙捏碎,血液顺着没入胸膛的手滴在砖石地上,聚成了一个水洼,“你选什么?嗯?小殿下?”
虞影溯的手还在口袋里,他摸着那个面目全非的捕梦网,看着天边逐渐散去的乌云,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选,”虞影溯说,“我选——”
但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
羽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亦或是他本就存着一点剩余的法力,在虞影溯开口的一瞬间抬起了指尖抓住了弗卢索的手腕,猛地向内一压。他的嘴角咧开了,那是虞影溯从未见过的表情。他指尖的深蓝光芒和羽画如出一辙,但属于他的蓝光原本应是柔和的,却在片刻间迸发出了毁灭一般的能量。
“小溯!”虞影溯听见羽谿在叫他,“离开这里!”
虞影溯看见羽谿的手没入了他自己的胸口,他仿佛成为了接管自己身躯的神明,亲手捏碎了那颗跳动的心脏。
虞影溯觉得自己的思维忽地消失了,他看着羽谿的发梢逐渐化为灰烬,看着他被弗卢索擒住的手臂消失在洒下的阳光里。他从未觉得血族消散的过程如此漫长,直到羽谿的脸彻底成为了烈日下闪耀的尘埃才猛地惊醒。
周遭响起了兵马接近的声响,罗兰公国在琳琅天城的守卫军姗姗来迟,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阳光冰冷异常。
“我其实没想选择羽谿,”虞影溯的声音有点哑,“但我也不太愿意弑亲,可能是我在人类王国待了半年,多了点名为……‘人性’的东西。”
弗卢索听着他的话,笑成了一个癫狂的疯子。他伸手去抓羽谿被微风吹散的尸体,最终却只有指尖触到了一点灰。
虞影溯从未感受过如此滔天的怒火,他压着内心全部的情绪,表面上还不得不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一旁的凰笙只觉得他疯了,不论是他说的话还是他的选择。四周包围他们的血族在羽谿灰飞烟灭之后便后退着散开了,他们给虞影溯留了一条路,一路通向王国的西方。
“我有个疑问,”虞影溯说,“不知道蒙塔尼亚先生能不能为我解答。”
“小殿下尽管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
“如果我选择了羽谿,会怎么样?”
弗卢索像是愣了一下,但又忽地笑出了声。他的表现让姗姗来迟的守卫都止住了脚步,他们生怕这个阴晴不定的吸血鬼突然发疯大开杀戒,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但弗卢索却突然就恢复了那副优雅得体的模样,微笑着说:“那我让你们团聚啊。”
是啊,团聚,都化为灰烬,聚成一团也可以称作“团聚”。
虞影溯突然开始恨自己,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羽画,她一定会有办法同时救下羽谿和凰笙。她不用做这么愚蠢的选择题,而他却是个没用的废物,他用不了法术,即使知道是被别人封印了也依旧这么觉得。
他不够强,所以他不能脱掉这层虚伪的面具,不得不踩着别人的尸体向前走。
“说起来,小殿下来琳琅天城……究竟是为什么?”弗卢索问道,“是为了谁?”
他不能让塔尔变得和羽谿一样。
“当然是为了我的小主人,”虞影溯笑着说,“我来给他拿一个东西,然后……祝他安眠。”
“拿到了吗?”弗卢索问,“需要我们帮忙吗?”
虞影溯轻哼着笑出了声,把手插进了口袋。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他说,“不劳费心。”
不仅是捕梦网,灾祸化作的那个瓶子也被他装在了风衣内袋中。虞影溯的指尖给灾祸写了一句话,让他放弃塔尔的血,用尽一切禁锢住凰笙的一切动作,尤其是左手掌心的灵符。
『你确定吗?』灾祸的声音出现在他脑中,『从这里到塔尔现在在的地方至少需要三天,你撑不了三天。我一旦离开这点寄生的血液就支撑不了多久了,会很快消失。』
虞影溯指尖一顿,但依旧写了“确定”。
弗卢索挥了挥手,让周围的血族和卫兵同时退开了。
“请便,小殿下,”弗卢索作出了邀请的动作,“很抱歉占用了您的时间,希望将来我能给您一些补偿……但现在我还要送你一份大礼。”
虞影溯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转眼就看见了从高空落下的萨兰·玻佩恩。他指尖流转的光拍在了虞影溯的后背,滚烫的温度沿着脊背流向四肢,几乎要让他跪下。
“不用谢我,”弗卢索笑着说,“我知道,你会特别喜欢这份礼物的。”
虞影溯根本说不出话,他后背剧痛无比,喉间一阵腥甜,血液险些涌出口腔。萨兰·玻佩恩对他下了咒,而他没有法力,没有屏障,没有半点抵抗之力。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凰笙的手腕,灾祸趁机顺着他的指尖爬到了她的掌心,沐浴在阳光下的凰笙刚恢复了不到一成的法力,但仅仅一个呼吸间,所有的一切都白费了。她的灵符被灾祸封得密不透风,而她也没有力气再和这样一个魔族至宝抵抗了。
而弗卢索刚准备离开,就听见了她的冷笑。
“不知道这位精灵女士在笑什么?”弗卢索侧身问了一句。
“我在笑你是个蠢货,”凰笙高抬着头,“豺狼和丧家之犬最终都会是满嘴的毛,你们谁都讨不得好!两位在落魄荒地里聚成了堆,一个腥臭一个腐朽,烂得般配!”
虞影溯觉得精灵先知骂人的功力或许是一脉相传的,而琅轩显然还不够火候。
“你说什么?”弗卢索皱起了眉。
“我说你恶心,”凰笙的手腕被虞影溯禁锢,但谁都封不住她的嘴,“怎么,在漆黑的泥沼里待得久了,阿谀奉承听得多了,连别人骂你都听不明白了?你们谁都不得好死,精灵就是死也不会是垃圾手里发臭的棋子,你——”
辱骂戛然而止,虞影溯的嘴角还溢着止不住的血,却依旧一个手刀把凰笙打晕了。
“那么这位精灵先知我带走了,”虞影溯把凰笙扛在了肩上,“希望下一次见到蒙塔尼亚先生的时候,我们可以站在同一个高度说话。”
到了那时候,我要亲手挖出你的心脏。
塔尔和玄逐归谁都没想到,那二十多个吸血鬼根本不是来袭击营地的。他们中大多数直接前往了伤患所在之处,而为首的一个金发男性血族直朝着帅帐而来。
“在下克洛涅,奉命前来相助落月同盟,”克洛涅行了个简单的礼,“我们是来治疗伤者的。”
玄逐归和塔尔对视了一眼,便说道:“我去那边看看。”
他的封喉刃并未出鞘,但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十足的戒备。克洛涅见状只能无奈地摇头,直至玄逐归走远,才继续开口。
“我们都追随大君,不得已加入了暗党。好在我们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会有恶趣味的考核,”克洛涅说道,“斯图莱特先生,我们在寻找小殿下。”
“到底是来找他,还是来治疗伤者,”塔尔冷声道,“人类不好欺负,你该知道不久前有几个废物在封喉刃下灰飞烟灭。”
“那是暗党管理的疏忽,他们也因此对玄家家主的行为表示赞同,”克洛涅微微一笑,“上一次战役是我们轻敌了,但对方的确太强。血族面对成群结队的火精灵没有与之抗衡之力,输得不冤。”
“这些你该去和玄逐归说,”塔尔收了手里的大剑,“找虞影溯什么事。”
“大君给了我一份秘密的信件,除我之外无人知晓。虽然书信阅后即燃,但这个信封我还留着,”克洛涅从衣袋里拿出了那份有着羽画火漆印的信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