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影溯料想过无数个答案,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羽画就是那个亲手杀了自己父亲的凶手,更加无法相信羽惑竟然妄图谋害虞璎。羽家当家之主与夫人在同一天消散,那么羽画禁止罗莱斯讨论相关事宜也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不是罪人,”虞影溯说,“但我也知道了为什么你对暗党束手无策。”
“原本的暗党就是血族大君的属下,我是杀父夺权的那一个,甚至还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羽画低声道,“但我的确能力有限,快三十年也没把自己的地盘清理干净,甚至被架空赶了出来……太可笑了。”
“暗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虞影溯皱着眉,“如果单纯因为狩猎的限制,我不认为回归北大陆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即使他们真的只是为了狩猎自由,那也理应和联盟长老殿撕破脸,而不是合作,”羽画皱着眉,“我以为你和赛尔芬加入暗党能够得到这方面的消息,但没能如愿,这次来大裂谷也是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联盟是涅亚·斯图莱特一手创立的地方,即使大长老占据了如今的主位,最初的布局和安排也一定会留下痕迹。
“你当时加入暗党是为了和我对着干吗?”羽画突然问。
“伯兰邀请我,我就去了,进去之后知道他们和你是对立面倒是开心了一段时间,”虞影溯实话实说,“直到我第一次参加了他们的宴会。”
“有所耳闻。”
“我记得古斯特尔·帕多,没看见过他的正脸,但记得他和大哥一样,眼睛是橙色,”虞影溯说,“大哥知道你杀了羽惑吗?”
“他也是帮手,当然知道。”
“他和帕多是什么时候断了联系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是他的私事,那万一是他前男友我怎么办?还管他什么时候和谁上床啊?”羽画叹了口气,“我也不至于连这都管,他是我哥,不是我弟弟。”
“……所以你就只打听我是吧。”
“嗯哼,”羽画笑了,“虽然有找死的嫌疑,但如果见到蕾妮,我一定得告诉她我弟睡了她儿子。”
虞影溯头一次知道羽画也能这么……欠揍。
“你打不过她?”
“谁打得过啊,估计也就她亲哥了,”羽画望着窗外,“那可是魔族的公主,清道夫组织的首领,叱咤北大陆的蕾妮西亚·斯卡文吉尔。别说她了,无梦城的无间塔里就没有一个是我打得过的。”
“无间塔?”
“魔族王城的一个格斗场,我也没去过,”羽画说,“所以我想不明白他们回去的意义,血族对于魔族而言就像是人类对于我们,且不说无间塔、清道夫组织、古魔派和斯卡文吉尔家王族,即使是普通的魔族对大多数血族而言都足以致命。”
虞影溯皱着眉:“差距这么大?”
“只能说……大多数的暗党成员都没见过真正的黑暗和深渊,自以为自己已经活在了世界之巅,实际上别人一脚就能踩死,”羽画的后脑勺靠着双手,“没什么意思,要不是……我真的不想管。”
虞影溯忽然有一刻觉得羽画或许应该属于这片森林,她在这里比在罗莱斯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放松,仿佛大裂谷才是她的家。罗莱斯的一切重担随着她仰头合眼的动作烟消云散,这里的羽画自由自在,不用当血族大君,也不用当他的姐姐。
“羽画,”虞影溯说,“我会帮你。”
羽画转过头,似乎是有些惊讶。
“但我不当大君,以后给个亲王头衔就行了,”虞影溯笑了笑,“不然塔尔可能会把那群家伙吓死。”
“他跟你回罗莱斯?”
“嗯,”虞影溯笑了,“他跟我回家。”
虞影溯在天亮前回到了塔尔身边,屋外传来了鸮声,一只染黑了尾羽的信鸽从天边出现。
玄逐归来信说罗伊尔已经坐稳了罗兰公国的王位,他们为了缅怀夏佐,宣布联盟八长老之位将永久空缺。另一边王国西部的洪灾已然得到控制,伤亡者并不多,但太多人无家可归。
“尤金的死表面上没有改变任何事情,大长老的手甚至伸到了蔺堰,我们铲不干净他们的爪牙,”玄逐归的来信上写,“霍姆兰德家彻底分裂,主系血脉的修斯和雷恩被架空。长老殿许给他们的好处太多了,他们如今甚至可以直接干涉王国内部的任何决定,如果我猜得没错,表面上的十二长老或许会是霍姆兰德家的人。”
罗兰公国并非如同萨利尔曼王国,罗兰家和长老殿互相牵制,表面上大权不会在任何一个人手里,但所有知情的人都心知肚明,大长老才是那个幕后的操盘手。
“埃尔文·罗兰几日前抵达琳琅天城,罗兰家内部也出现了分歧,”玄逐归写道,“君弦尚未完全康复,那颗老国王的沧海遗珠叫洛斯特·佩尔,她能够驱策狮鹫群,是个很神奇的姑娘。”
神奇?这个形容词有些让虞影溯意外。
“如今的罗兰公国长老殿只有十个混血种坐镇,我们分析过,既然联盟十七年前对长老殿有过暗中的调动,那么这次八长老之位空缺的根本原因应该就是塔尔,”玄逐归的笔迹变得急促,“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取了夏佐的性命,大长老如果要维持长老殿从联盟建立之初就从未有过人员变动的假象,就只能忍痛让出一个位子。”
信鸽被拴在了窗边,它翅膀上掉了两根羽毛,发出了“咕咕”的叫声。虞影溯从楼下厨房里顺上来一些食物喂它,却一个不小心被啄了手,没破,但有些痛感。他将信收在了身边,等着塔尔苏醒之时再给他。
次日上午,芙兰退了烧。她跑过来看了一眼塔尔,却始终都和虞影溯保持着三四步远的距离。羽画跟在她身后,像个遛孩子的。
“你带她?”虞影溯难以置信。
“没带过人类的幼崽,龙哥说不带死就行,”羽画撇了撇嘴,“但这也太嫩了,我都不敢碰,总感觉一用力她就得碎了。”
“你不是带过我吗?”
“你小时候皮糙肉厚的,我都把你扔地上满屋子爬,”羽画耸了耸肩,“反正也死不了。”
虞影溯简直无语。
他们到大裂谷的事情并未完全公开,因此能带芙兰的人选屈指可数。君煌养了只猫,他说是养了猫就养不了小孩,但也算是委婉的拒绝。占星者没法带孩子,菲尼身为守门人有心无力,而橙橙生活在镇子里,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了一个羽画。
不过虞影溯真的想象不出她这次又会带出个什么样的小孩。
“姐姐,”芙兰小声叫羽画,“我饿了。”
“不用叫姐姐,叫我羽画就行,”羽画揉她的头发,“想吃什么?我带你去找找。”
“想吃酸酸甜甜的东西,”芙兰伸手去牵羽画的指尖,“这里有吗?”
“那就兰瑟果吧,正好熟了,我带你去森林里找,”羽画本想抱她,又无从下手,只能无奈道,“你跟着我走?”
“嗯!”
芙兰先一步跑出了房间,羽画出门前顿了顿脚步,侧过身问虞影溯:“你现在不怕银器了?”
虞影溯把玩着手里的小银刀,点头:“也不怕阳光。”
“挺好,”羽画笑了一声,“两个弱点变成了一个,不过这一个不太好护着。”
“姐姐,”虞影溯被她连着念叨三天了,“为什么我谈恋爱,你比我还兴奋?”
“你让我找回了点自己的青春呗,”羽画笑得狡黠,“涅亚和蕾妮都被我烦得够呛,你就忍忍吧。”
她这话说得虞影溯也没搞懂意思,正想问,羽画却飞快跑出了门。芙兰在楼梯口等她,俏生生地叫了一声“羽画”,整栋楼都听得到。
“走,带你去玩!”羽画牵起了她的手,“喜欢烟花吗?”
“喜欢!”芙兰笑着回答,“我们放烟花吗?”
“我们天黑了去放,不给虞影溯看,”羽画扬起了嘴角,“他是个傻子。”
“花儿哥哥是傻子!”芙兰跟着起哄,“大傻子!”
羽画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缓了半天才问芙兰:“为什么这么叫他?”
“他以前送了我一朵白色的玫瑰花!”芙兰说,“所以就是花儿哥哥。”
“那你怎么叫另一个?”
“就叫塔尔哥哥呀,”芙兰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不过他有点凶,我以前有点怕……但是后来就没有了!塔尔哥哥抱着我的时候我就不会冷,花儿哥哥身上都是冰的……”
羽画愣了一瞬,她看着自己被芙兰牵住的指尖,半晌才忍住了收回来的冲动。
“走吧,我们去摘兰瑟果,”她揉了揉芙兰的头发,“然后一边看烟花一边吃。”
虞影溯在无力守了塔尔两天之后的正午,掌心里一直攥着的那只手手突然动了一下。他原本以为那只是和前几日差不多的睡眠反应,但刚一转头就发现塔尔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又因为光线太亮眯了起来。
“早……”塔尔的嗓子因为太久没说话而干涩异常,“这是……在哪里?”
他昏迷之前琳琅天城早春的寒气还未消散,但如今却显然身处夏季。气温不是很高,潮湿感被烈日蒸得一干二净,屋外的青草味一缕缕地钻入他的鼻腔。他强撑着坐了起来,还没完全起身就被虞影溯按了回去。
“在赫萝大裂谷里,”虞影溯埋在他颈侧,“你终于……醒了……”
塔尔有种错觉,似乎自己只是在法尔伽鲁姆的内核庭院里睡了一个午觉,醒来之后一切都照常。可虞影溯抱着他的胳膊都在抖,像是他已经睡了好多年,终于脱离黑暗睁开了双眼。
“我……睡了多久?”他回应了拥抱,身上还带着初醒时分的懒散。
“半个多月,今天3月25号了,”虞影溯低声道,“能起来走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