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来不及,我暴露了,伯特莱姆让我去找庭岚,但……晚了,”赛尔芬低声道,“联盟已经占领了檀枫镇……我来不及。”
庭岚僵硬的手背上泛着青色的尸斑,但那些黑色花纹原本还触及的地方却依旧温热。他的心脏在挣扎着跳动了三两下后彻底归于平静,被禁锢在体内的血一瞬间失去了禁锢,缓慢地涌出了身体。
塔尔向后退了一步,他膝盖一软,险些摔到地上。
“我没办法转化他,”赛尔芬双膝跪地,他直不起身,银器给他留下的伤口还在娟娟流血,“小主人……对不起,我真的来不及……”
“伯特莱姆呢?”虞影溯问他。
“他……消散了,暗党发现了他私底下的动作,就在两天前……被当众……”赛尔芬咬着牙,“他没有出卖您。”
塔尔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俯身合上了庭岚的眼睛,低声问:“谁杀了他?”
“联盟的八长老。”
夏佐……
塔尔几乎要把这个名字在齿间碾碎成渣。
这个刽子手把他心里最干净的东西都杀了个干净,他烧了他的家,屠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他甚至不想在乎幕后的人究竟有什么打算了,只要全杀了就一了百了全都干净了,有些人天生就不配活着。
“小主人,还有小殿下,我还有一个消息。我知道您不想听,但我马上就要晕过去了,在此之前我得告诉您,”赛尔芬说,“这把弓名叫‘灾祸’,是您母亲留下的,还请您……收好。”
塔尔的手指猛地一缩。
“血族已经彻底被暗党掌控,大君成功离开了罗莱斯,但您的兄长……”赛尔芬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重伤濒死,被暗党关在了日光牢狱中,而我们至今依旧不知道暗党的首领是谁。”
“藏的够深,”虞影溯冷笑,“要帮你找个人献点血吗?”
“最好不过了,”赛尔芬苦笑着倒在了地上,“我好想我的帕特里夏。”
房间的门恰巧此时被敲响,符观一抬眼便看见了地上昏迷不醒的赛尔芬和庭岚的尸体,直接傻在了原地。
“来的正好,”虞影溯冷着脸说,“介意献点血吗,地上那个吸血鬼快死了。”
符观自知情况严重,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点了头。他割开了自己的掌心,地上的赛尔芬闻见血味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一口咬穿了符观手腕上的动脉。
“悠着点,伯兰,”虞影溯看着他,“不够可以再给你叫几个人。”
“嘶……靠,这什么破感觉,”符观咬着牙,“我没什么好消息给你们,尤金·霍姆兰德死了,自杀。西恩审出来了不少东西,记录都还在地牢里,去看看?”
“看,”塔尔说,“君弦呢?”
“殿下还在和东部交涉,情况不太好,而且入侵者大多都是人类,法尔伽鲁姆不会关闭气根,”符观皱了皱眉,“这兄弟准备咬多久?我不会失血过多死了吧?”
赛尔芬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地快速愈合,不过五分钟就主动放开了符观的手腕,扭着脖子站了起来。他的衣服上鲜红色的血尽数消散在空气中,一身考究的燕尾服在短短几秒的时间焕然一新。
塔尔伸手拿起了灾祸,停顿半晌后缓缓起身。
“伯兰,找个地方把庭岚烧了,骨灰找个没有盖子的容器装起来,放到罗茵莱河里,”塔尔轻声道,“然后来找我。”
“遵命,小主人,”伯兰颔首,“还有别的吩咐吗?”
塔尔拿着弓的手死死攥紧,白金色的火花霎时燃遍了黑色大弓上的每一道花纹。
“我应该有吗?”塔尔看向他,“你想要什么别的吩咐。”
赛尔芬一怔,他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依旧不清醒,因为眼前的人让他想起了塔尔的母亲。
“不敢,”赛尔芬苦笑,“那在下告辞。”
他弯腰抱起了庭岚,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宵禁的钟声同一时间响起,夜晚十点再次降临。
西恩·铂尔曼站在水牢的入口,尤金的供词还没有整理完毕,那几张纸上还沾着血,散发出一阵阵腥臭。
“告诉君弦檀枫镇已经被攻占,尤金·霍姆兰德畏罪自杀,霍姆兰德家可以开始动了,”塔尔顿了顿,又问,“修斯呢?”
“团长应该也在王宫,”西恩说,“皇女身边需要人手。”
“那就告诉他们直接放弃东部,来不及了,”塔尔低下头,“早日集结琳琅天城的军队,疏散平民,准备应战。”
符观一愣:“可是军队从东部气根到都城至少需要一个月。”
“可在此之前你们要面对的是西莱恩和帕帕罗尔嘉的军队,”塔尔看着他,“五长老哈普兰特·铂尔曼和七长老达妮安卡·帕恰克尔曼。”
符观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是!”
他感到恐惧,却并非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是因为眼前的塔尔和虞影溯。前者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周身的锋芒收敛得一干二净;而后者浑身都是凛冽的杀气,仿佛多靠近一寸都会体无完肤。
西恩·铂尔曼也同样如此,塔尔阻止了他对供词的进一步梳理整合,接过纸张的当下就开始了翻阅。尤金将他的各项供应链都全盘托出,唯独对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谈。
“给君弦吧,”塔尔低声道,“我看完了。”
直至离开对方的视野范围,西恩·铂尔曼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盯着塔尔那只燃着火的手,即使两三步远也能感受到滚烫的热度。可他偏偏看上去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死神,一字一句都泛着冰冷的寒气。
大雨的响声在琳琅天城从未如此绝望,黑夜里响起了不知谁的恸哭。大街小巷张贴着的战书被大雨冲刷到了地上,纸张融化在街角的积水中,化成了泥泞的一摊尸体。
塔尔仰着头,早春冰冷的雨滴砸在他脸上,又从眼角滑落。视线里的天幕被分割成了无数碎片,雨笼罩着他的全身,却浇不灭手上的火。
他想闭上自己的眼睛。
“你不能闭上眼睛,”虞影溯说,“睁开。”
塔尔笑了一声。
“你真残忍,”他轻声说,“按照常理,你这时候不是该安慰我吗?”
“你需要吗?”虞影溯问他,“你需要的话……”
“不要,”塔尔说,“安慰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刀。”
他们在大雨中站了很久,直到南初撑着伞出现在了他们身后。水腥气几乎掩盖他的气味,虞影溯转头看他,发现这个皇女的谋士看上去有些不同。
但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雨云很快就覆盖了整个萨利尔曼王国,这是场百年难遇的大雨,也带走了数不尽的生命。西部气根挡不住汹涌而至的洪水,西部的八大城之二在三天之内彻底沦陷。无数人被困在湍急的水流中无家可归。琳琅天城护城河的水位暴涨,王城大道被淹没,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灯火的光消失在了黑夜,角斗场门口终年不熄的火堆再也没有了往日嚣张的气焰。出逃的人们无视宵禁与驻守的骑士团,拖家带口地逃离他们生存已久的家园,往王国的西南而去。
而后闪电破空,雷声轰鸣,撕裂着萨利尔曼王国的一切。
赛尔芬把庭岚的尸骨洒进湍急的河水后便被塔尔派去了东部,他混迹在安亚纳和亚恩之间,仅仅两日后便传来了消息。
萨利尔曼历842年3月4日,联盟破开了东部气根的大门。同日,帕帕罗尔嘉和西莱恩的所有军队宣布不再效忠萨利尔曼王国。
他们说,人类应该复兴。
口号在暴雨中像是个笑话,他们的旗帜被淋透了挂在杆子上。尤金的死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他们追随的自始至终都是王国东面的那个联盟。人类的信仰在千年之后终于出现了巨大的分歧,他们不再甘心居于一隅,他们要和别的种族争抢天地。
但人类何德何能?
3月5日,王宫收到了来自王国东面的战书,帕帕罗尔嘉和西莱恩宣布将帮助联盟占领琳琅天城,君家人腐朽不堪德不配位,王国理应易主。她知道自己的苟延残喘没有半点意义,年少成为了一把悬在高处的刀,如今正是落下之时。
而就在当日入夜,克莱蒙·诺克带着小芙兰,敲开了塔尔的门。女孩正抱着一本书熟睡,身后是克莱蒙给她准备的行囊。
“虽然……但我还是得把她托付给你们,”克莱蒙神情严肃,“我是帕帕罗尔嘉的一员,那里是我的故土。我不能让故乡落入贼手,诺克家族即使没落也不当叛臣。”
虞影溯接过了小芙兰,让她睡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那本书,如果两位有兴致可以翻阅,有些秘密不该埋没在我手里,”克莱蒙单膝跪地,“若是王国颠覆,那我会成为深埋敌营的棋子,至死不休。”
“那她呢?”塔尔问。
“我希望她能健康地长大,快乐而幸福,”克莱蒙的目光落在芙兰身上,“所以我必须离去。”
碌碌一生的骑士消失在了暴雨中,他把至宝留在了心中最安全的地方,从此之后义无反顾,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