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接不接受的,都是权衡的手段罢了,人类的敌对总需要找一个理由,守旧或者革新、激进或保守……或许一开始这些都会是诱因,但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会考虑自己的利益,”玄逐归说,“其实我很好奇,塔尔,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塔尔被他问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玄逐归并未催促,几分钟过去,塔尔才终于抽丝剥茧一般取出了一个词。
“平衡。”
“原来真的不是‘和平’,”玄逐归失笑,“初墨又赢了。”
“和平和战争永远都同时出现,改变格局尚且可行,但没有人阻止得了欲|望,”虞影溯的指甲碾着酒杯,“可重组的前提条件是破,当了那把刀的人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承载所有的恶意。”
他看着玄逐归,片刻之后低声问:“你想当这个人吗?”
玄逐归笑了笑:“有些事也不会因为我的意志而变化。”
“不,可以,”虞影溯把酒杯推到桌面正中,“所以我不当那把刀,我要掌控命运。”
塔尔轻轻笑了一声,他早知道虞影溯不会甘愿跟随他奔波于世间。血族亲王的眼睛一直在超远处看,或许现在能够停留在他身边,但未来……他不希望虞影溯被束缚,包括那个齿痕,也包括自己。
“有人来,”塔尔说,“外面。”
话音落下不过片刻功夫,暖阁的门便再一次被敲响。侍卫带来了王宫的使者,塔尔抬头一看,是旷星。他闭口不谈事出何因,但在座之人都有所掂量,怕是和骑士总团的召见有关系。
塔尔把杯子里剩下的一点醉舞仰头喝干净了,虞影溯也起身准备离开。
“马车不用了,我自己去。
“殿下让您走正门,”旷星看了一眼虞影溯,低声道,“他也一起。”
“公然抢人啊旷星,”玄逐归笑了笑,“你们王宫里今年没有宴会吗?我以为这个时间点内庭该很热闹。”
旷星看了玄逐归一眼,并未多说什么。虞影溯皱了皱眉,旷星的表情显然是欲言又止,难道这次召见并非因为外面出的事,而是……和玄家有关?
“今天我这酒真是没人爱了。”玄逐归叹了口气。
“知道怎么做吗?”虞影溯问。
“我哪知道,”玄逐归摊手,“配方在西凉川,我改天抄一份……你准备自己酿酒?”
“试试看,”虞影溯说,“人类的食物很有趣。”
“快点吧,急事,”旷星靠在门边,“今晚不安宁。”
玄逐归目送他们出了暖阁,转头便无聊地把玩着手上的酒杯。他分心想着别的事情,指尖一滑,酒水便尽数洒了出来。温热的酒其实并不烫手,却伴随着一阵令人窒息的心悸。他没控制好手上的力道,白瓷酒杯滑脱出去扣在了矮榻上。好在冬日的绒毯厚实,瓷杯未碎,被浸湿的地方也很快就会被暖意烘干。
玄逐归松了口气,想捏着杯底拿起来,但手里的东西仿佛变成了一条滑手的鱼。悬在半空的瓷杯再次掉落,边沿划过毛毯直往矮榻的边缘而去。
“怎么回事?”
他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声,还是用双手接住了那个多灾多难的酒杯。一尘不染的白瓷回到了桌面,玄逐归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翅膀扑腾的声响。一只来自玄家的信鸽径直撞上窗框,在玄逐归开窗的瞬间扑到了桌面上。
那只信鸽的尾羽被染上了黑色,脚上绑着一封沾了血的信,扑腾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酒壶被打翻,桌上四只白瓷酒杯被尽数扫落,砸出了一地的齑粉。
能在跨年夜把人叫走的不会是什么好事,符观到了骑士总团才知道出事的是忒拉斯,他猛然觉得觉得醉舞上头,也可能是最后两口喝得太快了。黑市天街的灯火染上了血,腥气和霍尔·拉弗雷恩的弟弟融为一体。兽人族们的手里还举着不堪入目的武器,他们身后是一个女孩的尸体,眼中杀气被鲜血激得更盛。
符观叹了口气,他们所担忧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平衡被打破,冲突一触即发。
“皇女殿下已经下令禁止对兽人族使用武力,”修斯·霍姆兰德低声对他说,“我以为霍尔·拉弗雷恩会反对,但他没有。”
“有人给他吹了风了,虞影溯帮我们解决了个大|麻烦。”符观低声回答。
“他们现在该到王宫里了,殿下要见他,”修斯叹了口气,“这件事扯上西南气根了。”
修斯所言并不准确,塔尔到了王宫才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拉弗雷恩的行为只是一个导|火|索,他点燃了一个种族深埋在地底的秘密,才因此身死当场。
君弦朝着虞影溯点了点头,他们没有时间寒暄,开门见山地说了来意:“有人在背后指使罗德·拉弗雷恩对忒拉斯动手,但那个人不是尤金。”
塔尔直至现在才知道霍尔的弟弟名叫罗德,他皱了皱眉,问:“依据?”
“霍尔和尤金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我也直到事发才知道他们想要挑拨的不仅是人类王国和兽人族的关系,更是针对兽人族内部,”君弦望向旷星,“兽人族本就分为两派,皇家军团里的基本来自烈阳族,而忒拉斯却属于霜雪族。”
“两族不和?”塔尔问。
“不止,是因为根本上的理念分歧,”旷星看着塔尔,“你父亲在赫萝大裂谷里设下了一道结界,原本的用意是给兽人族添一道屏障,但霜雪族的领头独角兽让那成为了一个牢笼……我们回不去,他们也出不来。”
“那忒拉斯里的霜雪族是怎么出来的?”虞影溯问。
“法拉特亚,人|口|贩|卖,”旷星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在大裂谷内部还留有一部分势力,他们或许找到了往来进出的方法,但显然……弊大于利。”
一个与世无争长达二十余年的地方养出来的种族能知道什么世间险恶?他们循着人烟到了法拉特亚,本以为那是一场冒险的开始,却不料需要面对的是人类的贪婪和欲|望。
“巴哈慕森林的暴动并未开始,但西南气根出了别的事情,出发日期要提早了,”君弦说,“边境骑士团来报,巴哈慕的山匪有人混进了八大城内,目标……是一锅端了西南气根。”
塔尔顿了顿,说:“西南气根本就该易主。”
“苍炱的四大家族内乱不止,其中利益纠葛牵扯了西南气根的动荡,”君弦说,“我想你们这次去……把南楼左家和西楼桑家的势力踢出边境骑士团。现任边境骑士团团长和副团长就是左家的左恒和桑家的桑荏。”
“不难。”虞影溯说。
“最好的结果是让这两个家族从此失势,”君弦攥紧了拳头,“东楼江家和西凉川的关系不错,玄家——”
书房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躁动,房门被敲响,虞影溯突然捏住了塔尔的手肘,直接把他拽到了自己身后。
“殿下!殿下,西凉川出事了,”门外的传信侍卫没有等里面的回复直接开了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单膝跪在了君弦面前,气都还没喘上来,“玄家家主两日前暴毙,玄家希望少主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塔尔猛地看向虞影溯,后者压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别说话。
“暴毙?”君弦不可能会信,“具体理由是什么?”
传信侍卫立刻回答:“玄家的人说沈初墨给家主的药里加了一种果仁,老家主过敏,又因为在家宴上喝了酒……”
君弦原本漫上来的困意瞬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她让侍卫退了出去,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
“玄家……怎么可能?”她盯着那封信,“她不可能会对玄家家主下手,那群老家伙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我们会尽快出发去西南气根,”虞影溯低声道,“玄家内部有尤金的势力,他们既然开始动手,那必定事出有因。”
君弦愣了一下,猛然间恍然大悟:“东部!”
“有人等不及了,”塔尔掐着自己的掌心,“在我们回来之前,不要让尤金·霍姆兰德离开王宫半步,不要让任何无关的人能与他正面接触,一定看紧。”
“好,”君弦点头,“那忒拉斯……”
“我去解决,”旷星开口道,“让骑士团撤了吧,越低调越好。他们本就不想声张,既然霍尔·拉弗雷恩都松口了那就没必要再追责。”
“霍尔·拉弗雷恩的任何行动都不要管,我离开之后会有新的血族来都城,让修斯别杀,”虞影溯说,“他叫伯特莱姆·布洛卡,是我们的人。”
君弦顿了顿,说:“多谢。”
“你休息好,”虞影溯看着她,“至少撑到西南安全的那天。”
君弦苦笑着点了点头:“晚上有南初替我看着。”
琳琅天城的钟楼发出了新年的第一声鸣响,王城大道上灯火通明,欢呼声四起。夜雪挡不住巡游的花车和舞者,也挡不住升空的星星。
塔尔望着窗外,突然感到了刺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