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到旅馆时才发现已经到了11月6日的凌晨。
“你过了多久时间?”塔尔问。
虞影溯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你之前说‘至少现在有的这部分记忆里没喝过你的血’。”
虞影溯一顿,随即说:“你昏迷之后我原本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在距离空中滞桥一千米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很大的树桩,进去之后再出来就是你醒来的那天。”
“树桩?”塔尔皱了皱眉,“空中滞桥周围的十公里范围内都没有可以容纳两个人的树桩。”
“我进森林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过,出来之后那里就消失了,”虞影溯也很无奈,“那个树桩的直径至少有数十米,照理说不应该一直不被发现。”
虞影溯的表情不像是在骗人,但塔尔从不知道森林里有这样的角色。他一边想着一边沿着楼梯向上走,房间在三楼,旅店的老板是亚伯的朋友,十分慷慨地给了他们最大的一间屋子。
塔尔走到一半,突然脚步一顿,问虞影溯:“你们白天一般会干什么?”
“和夜晚没什么区别,”虞影溯说,“我们不需要睡眠,不会影响你的任何行动。”
“不用休息?”
“偶尔,”虞影溯停在了他身后,一级台阶的高度刚好可以平视他的眼睛,“我们的体力无穷无尽。”
他左眼下的泪痣比记忆中淡一些,或许是因为灯光昏黄,塔尔甚至有种想要凑过去看的冲动。他不知不觉就转过了身,着了魔一般盯着虞影溯看了很久,直到对方的笑打断了这无穷无尽的凝视。
“养了个漂亮的宠物是什么心情?”虞影溯问。
那是之前在溪来寺开的一个玩笑,塔尔本以为这不过是借口,完全没料到虞影溯会在这种情况下用。
“我第一次养,”塔尔挪开了视线,“赛尔芬不是叫你……美人……”
虞影溯眯起了眼睛,突然发现这个他曾经厌恶至极的两个字从塔尔嘴里说出来……竟让他有些微妙的快意。
“可你不喜欢虞美人,”塔尔低声道,“也不像。”
虞影溯笑了,问:“那像什么?”
“罂粟,红色花瓣黑色花蕊的那种,”塔尔后退着上了一级台阶,“黑心美人。”
“黑心?”虞影溯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亲爱的,我要是真的黑心,你的脖子已经被咬穿很多次了。”
塔尔正好站在了廊柱的阴影中,他打了个哈欠,涌出来的泪花让那双眼睛中的碎星像是在发光一般闪烁不止。虞影溯知道他有些困了,眼底的血丝和眼周的暗色说明了一切,他的身|体需要睡眠。
“你想咬吗?”塔尔问他,“我不是你的对手,也不会……真的拼命阻止你。”
虞影溯眉头一皱。
“没什么好怕的,”塔尔像是在和自己说,“人类都不怕。”
虞影溯叹了口气,抓着塔尔的手腕把他带上了楼,一路拽进了旅馆的房间抵在了门板上。塔尔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刚出结界时的情形,他的身|体下意识就开始发抖,呼吸速度和心跳也在同一时间加快。
“没什么好怕的?”虞影溯把他卡在了墙壁和门板的夹角里,“可你在发抖。”
塔尔抿着嘴,他闭着眼睛试图从这种无由的恐惧中逃离,但稍稍一动就感觉腹部在隐隐抽痛。他掐住了虞影溯的手肘,试图用巧劲挣脱禁锢,却不料对方纹丝不动,一股没来由的火气几乎是瞬间就冲上了头。
“和你有关系?”他低吼着,“我说了不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没有?”虞影溯抬起他的下颌,拇指按在了他脸颊边的泪痕上,“那你哭什么?”
塔尔的呼吸一瞬间骤停。
“逞强会令你感觉自豪吗?”虞影溯压低了声音问他,“如果没有我,你准备让那两根木头怎么出来?拔|出来,然后硬生生挂掉一层肉?”
塔尔的眼睛被黑暗中的血光吸引了,他想要挪开视线逃离虞影溯的问题,却又不想让光从视线里消失。小腹又在抽痛,塔尔想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但又做不到。
虞影溯没有再说话,他在这个姿势上保持了很久,直到塔尔不再发颤,呼吸心跳恢复正常才稍稍松开了指尖。
“谢谢,”塔尔小声道,“为了各种事。”
虞影溯轻轻笑了两声,他松开了手,眼中的血光逐渐熄灭,后退了两步让月光照进了角落。塔尔看着他的眼神混杂了太多的情绪,而后像是突然放弃了挣扎,整个身|体都失了力道,逃跑一般从他眼前消失。
浴室的门被甩出了很大的声响,回声好几秒后才彻底停歇。
塔尔的脑中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自己的火气究竟是从哪里来又是怎么走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别的什么东西。
他一拳砸在了镜子上,连带着后方的墙壁也跟着晃动不止。但这样的发泄没有带来任何效果,他索性走到淋浴间,让冰冷的水流将全身上下的血腥气尽数冲刷干净。
“你没拿毛巾,”虞影溯在门外说,“我挂在门口。”
“拿进来吧,”塔尔低声道,“不然我一拧开就会掉。”
木门开启的声音很轻,虞影溯刻意没有隐藏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到了镜子边。他似乎是把台面上的水渍擦干净之后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却没有立刻离开。
“你不用热水吗?”虞影溯问。
“嗯,”塔尔低声答,“一会儿再开。”
“会生病,”虞影溯说,“你开了我再走。”
塔尔的呼吸声很重,他到嘴边的那句“关你什么事”最终卡在了喉咙口,还是没有说出来。虞影溯一直都没有走,他过了几分钟才将开关挪到了另一个方向,等水汽开始蒸腾才听见他打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关上。
而直到塔尔从淋浴间出来,才发现自己被血浸透的衣服都被虞影溯拿走了,整个浴室里除了他拿进来的毛巾什么都不剩。
“虞影溯,”塔尔把门开了条缝,“衣服给我。”
“穿不了,血都干了,”虞影溯说,“天亮了给你去买,晚上将就着睡吧。”
“没衣服我怎么睡?”
“有毛巾有毯子,你要是想裸睡我不看就是了,”虞影溯似乎在笑,“害羞?”
塔尔深吸了一口气,把毯子裹在腰上,停顿了片刻后还是走了出去。虞影溯坐在窗框上,看着窗外斑驳的天空,指尖的金色荧光闪烁又熄灭,像是一根因为太潮湿而点不燃的火柴。塔尔在光照不到的地方站了很久,看着那点金色的光越来越微弱,最终消失不见。
“你身上的伤没好?”虞影溯低声问,“我闻到味道了。”
“在后背,镜子被水汽蒙住了,我看不见,”塔尔转过了身,“有多少?”
他后背上的水渍并没有完全擦干,溢出来的血像是细线一般流淌在脊椎和肌肉的沟壑中。
“你这肤色都跟我有的一拼了,”虞影溯轻声说,“好白。”
他的指尖从腰底沿着血流的痕迹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那个裂开的伤口上。塔尔后背的肌肉因为他的触碰猛然缩紧,而后又像是强制自己放松一般微微颤抖着。
“出血了。”
“有点疼,”塔尔说,“不明显。”
“里面留了一根木刺,帮你拿掉了,”虞影溯说,“伤口……需要帮忙吗?”
“用你的口水吗?”
“或者你能想到什么别的方法,”虞影溯失笑,“不管他可能会感染。”
“从来没有过。”
虞影溯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身|体,后背上那些细小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有些已经结了痂,却又因为长时间的水流冲刷有些开裂的迹象。如他所料,塔尔的后背几乎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纤细的肌肉线条充满了力量感。
他想把獠牙嵌进去,这种皮肤仿佛指尖一划就会留下痕迹。
虞影溯低下头,舌尖触到了塔尔后肩上的伤口,凝固的血痂和新鲜的血味道并不同,说不上奇怪,却远没有新鲜的那般可口。他伸手揽住了塔尔的腰腹,用獠牙撬开痂,舌尖堵住了伤口里涌出来的血。
“虞影溯,”塔尔抓住了他的手臂,“你……”
他肩上的那个伤口转眼间就愈合了,但皮肤上还沾着血的气息。
“好了,”虞影溯用指尖抹去了自己的唾液,“睡吧,你眼睛都睁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