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影溯的痛苦显而易见,庭岚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不伤人。塔尔的手上并没有他以为的伤口,他试探着从墙角靠近,但不过片刻时间就被塔尔制止了。
“找个有门的房间,”塔尔说,“进去之后把伤口包扎一下再出来。”
虞影溯的耳朵很烫,摸上去比人类发烧时的体温还要高。塔尔第一次用指尖触碰到那个自己咬出来的齿痕,而就着轻轻的一次触碰,虞影溯的痛苦似乎就减轻了很多。
“还疼?”塔尔问。
“好点了,”虞影溯苦笑,“那小孩……是来害我的吧?”
刚才的事情纯属意外,但塔尔也知道庭岚跟来是为了什么。前殿中的血腥气穿过门廊弥漫在他们四周,虞影溯本就还没有适应如此密集的人群,这么一刺激更是险些就发了狂。
塔尔的指尖缓慢挪动着,血族的耳朵带着一个并不锐利的尖角,齿痕在下耳廓留下了一个弧形的印记,摸上去凹凸不平,但似乎又并没有多突兀……他咬下的这一口的时候也不知会有这样的结果。
“不疼了。”虞影溯说。
“嗯,”塔尔应着,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之前在我家的时候也没见你发疯。”
“那里太乱了,”虞影溯轻声说,“我最先闻到的是火|药味,然后才是满地的血。”
“你知道夏佐是那群人的首领吗?”
“知道,但我对他出手不是因为他是谁,”虞影溯笑了笑,“他身上……有一种很令人难以接受的气味,你知道他是什么种族的混血吗?”
塔尔摇了摇头。
“也可能不是因为血脉,”虞影溯顿了顿,“有些人类的身上也会有那种味道,我在罗莱斯碰到过。”
人类也并非都相同。
“我要去处理一下尸体,”塔尔说,“你如果不想去就留在这里吧。”
“我去看看,”虞影溯说,“搭把手吗,小主人?”
塔尔并未多想,却没料到刚一伸手就被抓住了掌心,直接被对方一把拽了下去。塔尔猝不及防地失去了重心,整个人险些全压在他腿上,只来得及在慌忙间撑上了虞影溯的膝盖。
“你干什么?”
“别动,”虞影溯一只手拽着他,另一只手搭上他的后颈,“这里刚才布满了黑色的花纹。”
塔尔皱着眉:“什么?”
“和你发烧的时候一样,”虞影溯的指尖流连在他后颈的发根,“我看清楚了,是玫瑰花的荆棘。”
塔尔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现在的这个姿势着实有些别扭,他试着挣开对方的钳制,奈何力量悬殊,纹丝不动。
“你有感觉吗?”虞影溯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刚才……现在。”
“放开,”塔尔小声说,“什么感觉都没有,你能站起来吗?”
虞影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搭在塔尔后颈的掌心却猛地下压:“能,但不想。”
塔尔顿了顿:“我如果执意拒绝,你的下场会和刚才一样。”
“拒绝?”虞影溯笑了,“拒绝什么?我还什么要求都没提呢。”
塔尔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在期待什么?”虞影溯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调侃,“你能想到,说明潜意识里已经开始接受了。”
“虞影溯——”
虞影溯没有再说话了,但他的指尖却没有松开。塔尔根本压不住自己的喘息声,虞影溯的指尖分明是冷的,但触及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点着了一半发热。
他听见了对方轻声的笑。
“那个人类小孩以前也碰到过血族?”
塔尔的意识在瞬间被扯了回来,他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哑着声说:“对。”
“他的身手不错,”虞影溯说,“但是当猎人……活不了很久。”
塔尔否认不了这一点。
“不是说要去看看尸体吗?走吧,”虞影溯松开了他,“不过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刚才那个是布洛卡家的老二,他的兴趣……对活着的人类而言是一场灾难。”
很多血族对于人类而言都是灾难。
11月的溪来寺里满是火红的枫树,像是一团团不灭的火,持续燃烧到深冬的降临。檀枫镇从来都不会缺少这个颜色,枫树几乎是这里的象征,从古至今都不曾磨灭。
他们在前殿的蒲团上找到了四具干瘪的尸体,千疮百孔,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但他们的表情看不出多少痛苦,像是一个个被亲人接走的孩子,带着显而易见的欢愉。
“唾液的效果,”虞影溯说,“他们走的时候没多少痛苦。”
“如果有人活下来了呢?”
“会对这种感觉上瘾,”虞影溯不知从哪里招来了一张挂毯,盖在了赤|裸的尸体上,“像很多人类戒不掉的烟草,比那还强烈数倍。”
塔尔叹了口气,他把那四个人搬到了溪来寺的后门外,点了一把火,坐在远处等着他们化为灰烬。檀枫镇里的人一直都是都这么告别世界,他们很多人相信浴火之后就能获得新生,只要灰烬沿着罗茵莱河流向尽头,就能得到一个安全幸福的来生。
塔尔在处理完一切之后在后门边看见了庭岚,他始终望着河流消失的地方,即使塔尔问他那四个人有无亲人家在哪里也仅仅只是摇了摇头。
“溪来寺里的都是孤儿,”他说,“如果你没有来,那我就是下一个死的人。”
溪来寺里长大的孩子不惧怕离别,他们孑然一身地活着,了无牵挂地死去。
“你为什么想成为猎人?”塔尔问庭岚。
“保护溪来寺,保护住在檀枫镇的人,”庭岚把手揣进了口袋,“你说我有天赋,总不能浪费了。”
塔尔笑了笑,他让庭岚先回去,自己走到虞影溯旁边。他们面对着河水,看见了一片红色的枫叶顺流而下。
“他有天赋?”虞影溯问。
塔尔点了点头:“本来准备等他进了联盟亲自带他,但现在估计不行了。”
“他多大?”
“明年夏天满十七。”
虞影溯看了一眼庭岚离开的方向,笑了笑:“如果早生一年,现在可能也是联盟里的名人了。”
“早生一年可能得跟着我逃亡,还是算了,”塔尔靠在围墙上,“我不想他死在自己人手里。”
联盟的猎人们无一畏惧死亡,他们认为自己生来就属于森林,死在与吸血鬼的搏斗中是无比光荣的事情。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活着,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姓名。那九个暗鸮或许也同样如此,可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合格理想本身就建立在一个荒诞而滑稽的基础上。
“我记得你那天在我家没有下死手,”塔尔突然说,“理由或许很欠揍,但他们的确还活着。”
虞影溯笑了,他没有否认,只是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先找到另外两个布洛卡,”塔尔说,“然后……去琳琅天城吧。”
“人类都城?”
“我想找到一个可以倚靠的势力,或者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塔尔说,“索萨家的几十条人命总得有人还上。”
他们说话间,庭岚又出现在了溪来寺的后门,问塔尔要不要一起去潘老板的酒馆里吃午饭。
“他家这两天来了一批很好的食材,是森林里的鹿肉,”庭岚说,“我好像挺饿的。”
塔尔不打算拒绝,但虞影溯……
“那走吧,”他说,“我也想尝尝人类的美食。”
虞影溯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
“你这样进去会把人吓死。”塔尔说。
虞影溯闭上了眼,几根金色丝线稍纵即逝,那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在这之后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一般人类并无分别的深棕色。
“走吧?”他问。
“你的法力……”
“这个不太费力,”虞影溯说,“我和我哥学的,方便接近人类。”
塔尔也无话可说。
他们各自买了一身新的装束,猎人的装扮太过显眼,而不出几日,他联盟叛贼的身份就会传入王国。塔尔看中了件黑色的短风衣,而虞影溯找了件浅灰的长款,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温和甚至配了副眼镜。不得不承认,金边的眼镜被他戴着的确好看,也许美貌的人总是会获得美神的眷顾,他们天生就拥有无可匹及的魅力。
庭岚一路上都垂着头,趁着虞影溯不注意悄声对塔尔说:“斯文败类。”
他话音刚落,头顶就落下一个手掌。虞影溯胡乱搓着他的头发,把微卷的发丝揉成了鸟巢。
“我听见了,”虞影溯说,“别在背后说血族的坏话,我们的听力在这种时候总会异常灵敏。”
庭岚一边挣扎一边回头瞪他:“听见就听见,有本事你就堵住我嘴!”
“不让你说话的方法有很多,”虞影溯眯着眼笑,“暗党里有可以操控人类思维的怪物,我感觉这个方法比较一劳永逸。”
庭岚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别吓他。”塔尔说。
庭岚的表情太过好笑,是那种有苦说不出的憋屈。他本以为塔尔会帮他,但谁知道他在阻止了言语攻击之后再也没了别的动作,任由虞影溯带着满脸的笑意打量他。
吸血鬼都不是好东西。
“难道你在吸血鬼里很厉害吗?”庭岚问他。
“不知道,”虞影溯说,“但在森林里他们应该打不过我。”
“塔尔也打不过你吗?”庭岚问,“他一个人打过四个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