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外是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黄昏是流动的金色颜料,淌过树叶罅隙,涂在他肩头。
那双向来多情的眼睛望过来,对上她的脸,继而偏移少许,看向她身旁的人。
美术馆内温度偏低,她肩膀上还披着江照的西装外套。
脚步无可避免地停顿,林霜羽仰头看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分明两天之前还在一张床上滚到天亮。
出乎意料地,连江照都没出声。
气氛微妙,须臾,那个烫着一头羊毛卷的高挑女孩拽了拽陈梦宵的手臂,小声问:“どうしたの?”(怎么了?)
陈梦宵摇摇头,目光如水般滑过她的脸,了无痕迹。
这次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越过她走了。
展厅很大,与之前那条窄巷不同,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
女孩快步跟在他身后,夹杂着低低的日语交谈,语速很快,她只能模糊听个大概。
一个荒谬又合理的念头冒出来:陈梦宵谈恋爱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伤心,而是以后还能不能再联系。毕竟关系已然越界,总不能自欺欺人地重新回到普通朋友的位置。
贱到家了。她置身事外般自我评价。
美术馆顶楼有一家西餐厅,全景落地窗视野极佳,从十六铺码头一直到陈毅像,能将外滩建筑群尽收眼底。
正值日落,浓烈的橙色铺满桌布,等待上餐的间隙,林霜羽和江照面对面坐着,还以为他不会提。
“霜羽,”然而,在并不特殊的某一秒,江照问:“他是你喜欢日本的原因吗?”
没有任何委婉或迂回的试探,开门见山。
当时林霜羽正在回复工作群里的排班表,闻言,迅速编辑好“收到”两个字,发送成功之后,将手机锁屏。
大概是她表情不太自然,江照笑容温和:“不想回答?”
林霜羽下意识摇头,又点头,给出正面答案:“是。”
她没忘记自己这次赴约的原本目的。她做不到心里想着一个人的情况下和另一个人约会。
江照并不意外地颔首,那副银边半框眼镜衬得人很冷冽,继而捅破了最后一层聊胜于无的窗户纸:“你喜欢他。”
是陈述句。
手机还在震,还是工作群里的消息,新一轮排班结束,老板正在因为一条外卖平台新增的差评发疯,满屏60s的语音让人毫无点开的欲望,气急败坏到似乎活不到明天。
晚间套餐逐一端上桌,头盘、汤、副菜……以及招牌的惠灵顿牛排,香气四溢。
林霜羽搬出打好的腹稿:“江医生,其实我今天出来是想跟你聊——”
江照听到这里,罕见地出声打断:“他喜欢你吗?”
这次的问题直白到林霜羽难以回答,只能避重就轻:“我们认识很久了,他从来不缺人喜欢。”
江照拿湿巾擦了擦手,低头切牛排,几乎算是打明牌:“你也不缺。”
与此同时,屏幕再度亮起。
以为还是工作消息,林霜羽不想看,可眼下的气氛和话题都很尴尬,因此还是滑开了锁屏。
かわいい:「展看得怎么样?」
她花了将近十秒的时间确认自己没看错。
刚才冷冰冰不理人,现在又发这种消息。
不肯留下陪她过夜,却在走之前把纽扣留给她。
会在接近零点的东京街头为了赶末班电车而狂奔,也会一掷千金买下美术馆里长年无人问津的油画……这就是陈梦宵。他就是这种随心所欲的人,仿佛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理由,行事准则全凭心情。
咽下那口奶油蘑菇汤,林霜羽不想回,却还是回了:「还不错。」
かわいい:「上次的话剧呢?」
她继续打字:「也不错。」
かわいい:「他呢?」
挺好的。
不是你说的吗?
你到底想干嘛?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知道自己很烦吗?
林霜羽垂眸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久到眼眶发涩,对话栏里的字打了又删,最后什么都没回。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走出美术馆正门,沿着滨江大道步行不久,路过外滩附近新开的周末市集。江照观察她的表情:“想不想进去逛逛?”
被微信上那几句话搞得心情全无,林霜羽停步,勉强集中注意力:“你想逛的话,我可以陪你。”
江照看着她,似乎在思索,目光沉沉地压在她身上,开口时却是截然相反的轻松语调:“如果今天不逛,下次我还约得出来你吗?”
脚下枯黄的梧桐叶因着“落叶不扫”的新政策堆得很厚,踩上去咯吱作响,有种萧瑟的浪漫。林霜羽沉默下来。
她并非是耻于说不的人,身边来来去去的约会对象,如果见面三次还是没感觉,她会干脆利落地拒绝,最后体贴地留下一句“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当然,结局无一例外,留在彼此的微信列表里躺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