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迎春苑堂内正值笙歌鼎沸,随着武考日子将近,来此寻乐探访的雅客日益增加,夜夜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大家并未注意到苑里发生过人命关天的大事。
苏墨的尸首已被天冬等人暗中处理干净,而周妈妈则由立夏看管,她虽是转醒,但心神恍惚。她在生意场上也算是摸爬滚打多年,经历过不光彩的交易,皆不曾有今日那般恐怖感。
周妈妈抬起双手捂住头,肩背上下抖动,随即传出低低地啜泣声。良久,她才平稳心绪,向立夏讨来纸笔,就着暗淡的烛光一笔一划写了一页又一页,直到天明。
屋外欢声笑语连连,屋内寂若死灰。同是安静之地要数南宫焱所在的那间偏僻屋子。
安平服用汤药后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气色较白日倒是好转许多,体温也逐渐恢复正常。
南宫焱总算松了口气,脸上挂着少有的疲惫之色,她闭着双眼倚着床栏小憩,不慎酣眠。
床头灯盏里盛着豆大的火苗,微弱的跳动并发出呲呲声。忽地床帘落下引来一阵风,将烛火扑灭转为一缕袅袅青烟。
将至寅时,夜与日的交替之际,万籁俱静。
此刻南宫焱适才醒来,却发现自己早已躺在床榻之上,睡于安平身旁。她侧过头,黑暗中看不清枕边人的脸,但能清晰的感受到他传来的轻柔呼吸声。
南宫焱倾耳细听片刻,心道想必他已无碍,幸而是一场虚惊。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三声富有节奏的敲门声。
“客官,小的来给您添灯油了。”阿福压低声音道,这是昨日他们商量好的暗语。
南宫焱轻悄悄地起身,摸黑给阿福开门,二人相见颇为谨慎。而阿福还真是做戏做全套,点灯后顺手添了些灯油。
“家主,小的按您的吩咐已备好马车,正在后门候着呢。”阿福边禀告边拿出一个包袱,解释道,“殿下平日里爱干净,小的带了套衣裳给他换上。”
眼下安平仍穿着那轻纱薄衣,由于事发突然,当时无人顾及给他更换衣裳,若他醒着必定会极为嫌弃自己的衣着。
南宫焱微微颔首,即刻上前为其解衣。随着纱衣被退去,安平的四肢显现出多条青紫印记,看着甚为骇人。
阿福哪能咽下这口气,啐骂道:“苏墨就这样死了当真便宜他,应将他碎尸万段才让人解气。”
南宫焱默不作声,紧蹙的眉眼只维持一瞬,心底却不知不觉中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二人联手不消一刻便给安平换上干净衣裳,纵使这般摆弄,他也未被闹醒。南宫焱小心翼翼地将其放下,抽手之际触及某个冰凉的硬物。
她摸起那物什置于灯下查看,竟是一枚狼牙挂坠,好似在哪儿见过。
阿福回道:“是小的大意,将此物混在殿下的衣裳里。”
南宫焱摩挲着狼牙,询问道:“这挂坠从何而来?”
“是一位姑娘给殿下作交换。”阿福刚说出口忽觉回话显得不清不楚,忙补充道,“不是您想的那种交换。”
哪种交换?原本南宫焱未曾在意,经他一提醒反倒起了兴致。
阿福瞧着家主的神色微变,才发觉自己又失了言。他可不敢瞎搅和,将途中搭救彩琳之事简略地叙述一遍。
“彩琳姑娘不愿白白受他人钱财,遂用此挂坠作为交换信物,待武考开始之日来找殿下还银子。”
南宫焱沉思片刻,一把收起挂坠:“还未至归还日,此物先借由我一用,若安平问起,你便如实相告。”
阿福一头雾水,只得恭敬地应了声是。
二人不再多言,依计划他们趁夜深人静带着安平转移至客栈,为的是避人耳目。
正经人家的男子但凡被他人发现出入烟花之地,即使没发生些什么,也会成为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最终变为坊间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以自身的善意去赌他人的下限,这事做不得。
但南宫焱她不同,将军的身份地位为其行事提供诸多便利,只消不是作恶多端的勾当,百姓也会觉得她行事有依据,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大人呐。
安排好安平的事宜,南宫焱仍旧返回迎春苑待至天亮,而后她大大方方地从正门出去,生怕没人发现她的行踪。
她回到州府绕开钱敏直奔牢狱,又屏退狱卒,她要单独问话。
王沁仍旧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懒散样,她瞥了眼来人,并无惊讶。
她衣领口的饰品隐约可见,南宫焱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底气。
“大人公务繁忙,怎得空来探望我这个犯人。”王沁语气清冷。
南宫焱从容道:“州府为各位考生做户籍核查,王沁无母父更无姐妹兄弟,算得孑然一身。”
“即是孤家寡人便无牵挂。”她的身世背景可比小葱拌豆腐还要清白,官差衙役还没有查她底细的本事。
南宫焱半握掌心背于她,淡然一笑:“近日我得了一样东西,或许你见了会感兴趣。”
不待她有所反应,南宫焱手一晃将挂坠垂与指尖,满脸笑意地望着她。
素来冷静自持的王沁终于变了脸色,不过及时克制住:“一个随处可见的挂坠而已,大人真会吓唬人。”
“小小的挂坠能让你为之动容,想来不简单。”南宫焱向前走了两步,叹息道,“倘若彩琳姑娘未被我夫郞所救,只怕这坠子已成遗物。”
闻言,王沁的身形分明一滞,接着低头掩饰自己外泄的情绪。
“彩琳现已至青州,我不会做绑架要挟的事儿,但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再次动手。”
王沁忽地冲至牢门前,直勾勾地瞪着南宫焱,质问道:“好一个不会做绑架要挟的事,你与她们有何区别?”
南宫焱淡然道:“我可以保她性命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