辐条转着一圈沙砾驶到了仙筏桥。从此处向东便是不动山,向西则是法华堂。辛止叫住马夫停下,踩在黄土地上,一人眺望两条路。
无论如何,此次任务都算失败了。辛止不仅没有带回鐌人,疑似能够收集经文的蝎子也被他搅碎。更要命的还有如何解释其余同伴的下落。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回来还好说。辛止看向马夫,念头只出现一瞬,又被他打消。他不识回来的路。
马夫受了那一眼,倒笑道:“我不像你们。就算死了,长老也知道我们的下落。更何况我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过一介马夫,只知道赶路。”
辛止一言不发地望着不动山方向。干瘪的鸟巢被树枝贯穿,地上裂罅长着鸟壳碎片。没有回头路了。他往自己胸膛一摸,摸到一块坚硬的东西。他没有再理会马夫,一人朝着莽丛走去。那日从南封国回来,苦寒长老便是以此路领他回去的。
不动山依旧没有人。茶具寝具皆如走时一般。挪动小凳的时候,一只大如鹅卵的黑色爬虫窜了出来,辛止吓得浑身发毛,想也没想一脚踩死。铺板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红色,虫骸还在颤动。辛止跨过去,准备打水清理,一开门便发现清童站在屋外。
“为什么不来述职?”清童板着稚嫩的脸问道,“其他人怎么和你一起回来?”
大如鹅卵的血红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我不知道啊。出去没多久,我们就分头行动了。朝歌那么大,我又没蝎子,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到了期限,我就往原定的方向走,哪知道只有马夫在。等了半天他们也没来,我们就先回来了。”
辛止把情况挑挑拣拣说出来,也全都是事实,清童听了也没法挑出毛病。
“我这不刚准备放好东西要去找人么?你就过来了,哪里有什么时间述职?”辛止到现在仍摸不清宗门清童的底细。他们看着年纪虽小,修为皆在太素境上下,可他们的消息是最灵通的。
清童走后,辛止在寂静十足的不动山待得有些心慌。他动身去找马夫,打算同他串一下说辞,到了迓春堂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挨个敲门要找马夫,但同样没人答应。好不容易把个马夫敲出石窗外,他一看也不是先前那位。马夫问他何事,辛止便说自己在找人。马夫问他找谁,辛止才想起来自己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刚才是不是有个刚回来的马夫?”他问。
“我们每个马夫都刚回来。”
“就是那个……”辛止想要描述模样,可回想了半天马夫的容貌,不知怎的,老是同面前的马夫重叠在一起。他放弃了:“刚去过朝歌的马夫,你知道吗?”
“我们每个马夫都去过朝歌。”
辛止忽然越说越绝望:“跟你一样会说话的,去了个把月刚回来的马夫,你看见过吗?”
那马夫笑了:“见过。”
“在哪里?”
“这里的马夫都会说话,都去了个把月刚回来。”
辛止后撤几步,退离这些屋舍。马夫的回答附带着无孔不入的诡异,最后出现的笑穿脑凿心地警告他离开。辛止只能暂且放弃寻找马夫,快步出了迓春堂。
时近酉时,修习晚课的同门三三两两在路上走着,辛止不想惹人注意,便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往林里躲。
同门们都在说仙法大会的事情。原来长老们对此次仙法大会尤为看重,规定参与比试的修士境界要在太始境及以上,并且接受二长老的试炼,最后由二长老界定谁能够参与比试,及比试的门类。
辛止压根没听说过这些事情。但从平时苦寒长老同他说的话来看,自己是不必受二长老试炼,直接参与比试的。
他又竖着耳朵听,方知如今风澜宗太始境至人炁境的修士有二十人,二长老挑选出能够参与比试的有十人。他细细听来几个熟悉的名字——除了马车上那些人,还有朱离——当初同他井字格斗法的人。
也不怪他不知道这些,辛止做修士后,也没几个人同他来往了。游离在风澜宗的边缘,他如何也融不进那些修士的圈子。刚到不动山山脚,已有一位清童立在那。
“跟我走。”清童只有一句话。既没有说去哪里,也没有给辛止选择的余地。辛止眼尖发现这是个太极境的清童。
辛止倍感不妙:“去哪?”
清童仍然只有一句话:“跟我走。”
一道带有危险性质的威压黏住辛止。清童毫无波澜的眼里不会再给更多信息。他又把手放在胸膛上,硬硬的,像卵石的触感。
土和树的尸体在龃龉斗争,一阵风吹来全都扫干净。他沉默地跟着清童,虽说是走,可二人行动速度之快,不出一刻便到了法华堂。
按照清童的指示,他硬着头皮走进了二层里屋。刚进门,一股强劲的道炁不由分说反剪住他的手,逼迫他跪下。辛止吃痛,抬起头,便见二长老宽大的身躯巨石似的矗在面前。
“你们在朝歌究竟发生了什么!”
辛止嘴角下拉,蹙眉答道:“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发生,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二长老脸上肌肉不住抽动。
辛止重复了当初回答清童的话:“出去没多久,我们就分头行动了。朝歌那么大,时间又很短,到了期限还是没有找到鐌人。原定汇合的地方只有马夫在,我就跟他先回来了。”
忽然间二长老抬手,手臂好似铁锤,一砸下来左边帘幕后出来两奴仆,抬着一血淋淋的肉人,抛在辛止面前如同猪骸。身上的血痕如同曝晒的干椒,等辛止看明白血是从被挖空的头颅处流下的时候,他立马干呕出来。是马夫。是他先前怎么找也找不到的马夫。
“我已经挖出了他的记忆,”二长老说得风轻云淡,好似面前一切不是他所致,“再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回答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三人的魂灯都灭了!”
辛止深吸一口气,努力找回理智,抑制住颤抖的身体:“什么魂灯?哪里有灯?我不知道!”
二长老忽然笑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辛止寻到反剪自己的道炁的缺口。虽然很小,但足够了。
见辛止不回答,二长老又步步紧逼:“你是不是觉得,宗门的允仙礼是摆设?”
一道微不可查的仙师指顺势劈下。同一时刻二长老的身体鬼魅般扑来,强劲掌风眼看就要打在辛止身上,突然似碰了壁般,反弹了出去。辛止趁这个当口俯身滚逃出二长老的阴影,又一道四山沉烟术护在自己周围。
二长老瞪圆了双眼,又忽然阴笑起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无数道风刀朝辛止刮去,他灵敏地穿梭在术法的空隙中,但二长老的招式越来越密,辛止躲避得愈发力不从心,身法也有凝滞之象。他脚跟虚踩,打出剑荡八荒之式,以剑影去破风刀,同时改变方位,趁机接近二长老,寻反击之机。
二长老目光犹如盯上猎物的饿狼,见辛止竟以炁挡炁,虽窜逃狼狈但还未被击中,嘴角上扬,眼里尽是狂乱与兴味。他身子一沉,怒喝一声,所有的风刀霎时收回,迅速溶成水波纹状,向四周荡开。
绵密的道炁如同一汪春水要将辛止淹没在此中,哪怕是有四山沉烟术蔽体,道炁也从罅隙中渗入钻进他体内,麻痹了他大半个身子。
辛止不甘心,在身子不受控制前最终使出一招仙师指,朝二长老始料未及的方向射去——划破了二长老的衣帛。
但即便如此,辛止依旧站直,不愿再跪下。
“我再问一次,你究竟把几人怎么了?”二长老果核般的双眼要将辛止磨成沙粒。
辛止瞪红眼,布满血丝。
马夫的记忆不可能有他对那三人所做之事。只要他咬死不承认,他就不怕二长老会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你可知道按照宗规,殃害同门,必受天罚?”
辛止冷笑道:“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殃害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