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既如此认定,大可一并上疏参劾,晏某无话可说。”她冷冷环望一周,拂袖去了。
宫门外,恰遇上了萧清逸驰马归来。
日光下少年一袭玄色劲装,意气风发,见了她不由一笑,翻身跃下,马鞭随手丢与侍从,快步近前:“晚姐姐一路安好?”
晏云晚心底微叹,低眉一揖:“谢殿下垂问,一路顺遂。”
“四姐姐挂念你呢,”萧清逸扬了眉梢,一笑又显出三分稚气来,“听闻嘉渭风景殊异、山川秀丽,可惜我求了好几日父皇都不许去。”
起了风,宫墙外垂柳拂摆,乱蝉嘶鸣。
晏云晚不由一哂,想起从前光景来,他自幼便是这性子,案前坐不住一刻,放马击鞠倒整日都不累。
“圣心深远,必是敦促殿下用心课业。”
萧清逸略笑笑,不肯接话了,忽又想起什么来,扭头吩咐随从:“将那新猎的白狐取来,”含笑朗声同她道,“城郊山上难得有毛色这样好的白狐,晚姐姐着人剥了皮做件大氅,入了冬雪日里穿也是相得益彰。”
晏云晚连忙推辞:“多谢殿下美意,臣万不敢受。”
萧清逸不听她这些君君臣臣的啰嗦话,拎过那白狐的颈子便递过去,见她抬首一脸难色,又转身,不容分说塞给了等在马车前的画棠。
晏云晚看一眼提着白狐又惊又骇的画棠,无奈拱手道:“既如此,臣谢过殿下。”
画棠霎时得赦一般将那白狐扔在了车上。
萧清逸心满意足,弯唇笑了笑:“下月底郑国公在城外拂云池畔围场击鞠,好些擅骑射的世家子弟都去,四姐姐央我带她出宫。可说好了,晚姐姐也一定要同去,”
似是料准了她要推拒,萧清逸不等她开口便快步离开,走出一箭地才回身,倒着走,一面笑望着她:“我回宫去了,今日课业还未做,父皇问起来又该动怒了。”
“殿下。”晏云晚伫立原地,遥遥看他。
“说定了,一定要来。”宫门门槛前,萧清逸不提防脚下一绊,趔趄一下,扶着宫门站稳,冲她摆摆手,回身径自去了。
* * *
翌日,明泰殿朝会。
二皇子概述过监国期间各项朝务,天子听罢点点头:“还算妥帖。”
萧清逊向着御案一揖:“全赖诸位大人费心操持。”
晏云晚捧着笏板立在朝上,瞥见前侧周壑不动声色地自袖底取了一道折子出来。
她倏然想明白,是那道都察院联名参劾顾循的弹章,当庭呈奏,是破釜沉舟的架势。
周壑未来得及站出去,户部右侍郎已捧了折子慨然道:“臣弹劾刑部尚书张已兼并灾民田地、凌虐百姓。”
张已猛地侧首望去,朝上一片哗然,周壑怔在了原地,那道弹章又缓缓塞回了袖底。
天子不由蹙了眉,扬指,身旁内侍忙去接了那折子递来。
户部右侍郎目不斜视,高声道:“嘉渭连日暴雨,彦州百姓耕田遭涝,粮米断绝,张已纵其族人压低田价,逼百姓贱卖耕地,趁势大举兼并良田近千亩,罔恤民情,抵逆新制,其心可诛。”
张已瞠目而立,眸光虚落在殿前,胸膛重重起伏,捧着笏板的手隐隐发颤。
杜勉听不下去:“血口喷人!张大人清正忠直、为大梁鞠躬尽瘁,岂容你信口污蔑!”他老师一生极重清名,遭如此毁谤,实是奇耻大辱。
右侍郎不同他辩说,只向着御案低眉拱手,静静候着。
天子看罢撂下折子,长长一叹,按着眉心道:“张阁老素有清名,只言片语,实在难以教人信服。”
张已是两朝老臣了,做不出这样的糊涂事。天子目光掠向顾循,见其静静立着,两手叠在身前,平视前方,朝上剑拔弩张恍如未闻。
户部右侍郎自袖底取了一沓契书,双手高举过眉:“彦州百姓卖田契书尚在,白纸黑字,事实分明。”
天子眉梢沉下去,默了片刻,一扬手,内侍会意,趋步去接那叠契书。
熟料张已抢在前面疾步近前,自右侍郎手中一把抢过了那沓契书,喘息着一页一页翻下去,眯着眼去看,见底端赫然皆是自家族人的署名印章!胸腔霎时血气翻腾。
那内侍围在一旁,瞧着契书被一页页翻落在地,拦不住,拾不迭,急得手足无措:“这是御前,张大人太失仪了。”
张已缓缓抬首,望见满殿人惊疑探究的目光,喘息益发急促,但觉耳边嗡鸣不息,喉头忽地一窒,余下的契书自手中脱落,一口血骤然喷出,人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