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听遥遥有人喝了一声:“谁敢!”
众人回身望去,连忙躬身见礼——是昭璇长公主萧清遥。
今上子息单薄,皇子有三五位,公主却只一个,视为掌上明珠、甚为宠爱,未满月便赐了封号,所请所求无有不依。
辇轿停下,萧清遥快步走近,娥眉轻蹙:“安安。”
晏云晚圈臂一揖:“官服在身,还请殿下称官称。”
萧清遥深深望她,默了一瞬:“晏大人。”
她们幼时同居深宫,躲着嬷嬷挤在一张榻上说话、看话本子,上元夜一同溜出宫看灯……而今却只剩了君臣之分。
晏云晚:“下官深谢长公主爱护之意,只是朝堂事,殿下不该插手。”
那么些直言上疏的臣子皆受刑罚,凭着父兄恩荫、公主庇护,她固然可以免此磋磨,只是今后又该如何立足朝堂,她的职官、科甲、一切努力会被一笔抹杀,匡扶之心、收复之志就更成了笑话。
“好,我去御前请旨,”萧清遥望向了盛重庭,“盛指挥使不差这片刻吧。”
盛重庭似笑非笑,略一颔首。
待公主辇驾走远,晏云晚方回身,伏在了那张长凳上。
盛重庭眯了眼,旋即抬手——锦衣卫唯从天子之命而已。
两名锦衣卫领命,接过木杖,扬臂杖了下去。
御道前起了风,正午时分日光晃得人目眩。
锦衣卫未下狠手,也并不留情。晏云晚两手紧攀着凳沿,指骨泛白,却死咬着牙不肯出声,一时只闻廷杖交替落下的声响。
二十杖毕,她撑着条凳缓缓站起,身后血痕已洇透了官袍。
盛重庭抱着胳膊立在一旁,说风凉话:“镇抚司的廷杖下,多少男子都得鬼哭狼嚎,晏大人好胆魄。”
晏云晚不语,一名内监见盛重庭递了眼色,忙近前去扶,却被她推开了。
晏云晚缓了片刻,忍痛提步,不是出宫,去的却是天子理政的景肃殿。
不算远的一段路,她在往来朝臣、宫人纷纷侧目下走了许久,终于殿外拜了下去,扬声道:“崔载为国戍边、军功卓著,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则此后将士守土御敌何敢用命!臣伏请陛下三思。”
殿内,天子冷冷一笑,冲着尚在求情的萧清遥道:“听见了,如此固执,岂是悔过的态度。”
萧清遥心中忧急:“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这样的道理父皇怎会不知。”
天子负手而立,轻叹,默了良久,侧首看向一旁的顾循:“因之,依你看,她此举,可是存了邀买人心、收拢晏序旧部的心思?”
萧清遥闻言惊怔抬首:“她不会!”
天子未做理会。
顾循低眸欠了欠身,淡声道:“臣倒是听闻过一些旧事,当年晏序中箭殒身,沙场上有人冒死抢回了其尸骨,免遭马蹄践踏、魏人凌辱,再千里扶柩归京。而此人,正是崔载。”
如此恩义,确实非比寻常。
天子闻言淡淡一笑:“倒是忠义,”他叹了一声,“罢了,便依她吧。崔载赦其前罪,调任京中长宁卫指挥佥事。”
* * *
因祖母身子病弱,故廷杖一事晏云晚一意瞒着,晨昏定省日日不落,身上的伤拖了十余日才好得差不多。
淮陵灾情紧急,督巡一事再耽搁不得了。
她动身那日,细雨绵绵,铅灰的云盖了满城。天意偏颇,京师富贵,雨膏烟腻,陲远之地偏是赤地千里。
赵祈儒撑了伞,就立在府门外等她,侯府金漆彩画的马车候在一旁,他朗声道:“我随晏大人一同去淮陵。”细雨扑在他衣角,一两金一尺的濯霜锦被洇湿了一大片。
晏云晚身着公服,遥遥立在阶上,神情淡漠:“下官身负钦命,自然责无旁贷,侯爷这又是何苦。”晏云晚心头一片无力,不知还该怎样说才能教金尊玉贵的小侯爷死心。
三年前退亲之后他便再未议亲,只时常来晏府给晏老太太请安,那份心思,任谁都看得分明。
漫天遍地都是潮意,赵祈儒展眉,咬金断玉道:“我心甘情愿。我已去御前请了旨,安安,你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我都愿陪你。”说罢,折身便要登车。
“文修哥哥。”晏云晚擎伞伫立,轻声唤他表字,一如少时。
赵祈儒猛地顿住,缓缓回眸。
“三年前我已然说得很清楚了。我于家祠前起过誓,此生永不婚嫁——”细雨下她眉眼如笼了氤氲烟气,遗世独立,“你身份贵重、意气勃发,何必为我徒费心力。”
小侯爷愕了片刻,笑了,神色清朗:“你、我还有昭璇,自幼相识,情谊匪浅,若是没有那道婚约,料想也不至于生疏至此……即便时移势迁,彼时的情谊总不会改换,”他居高临下凝望着她,一扬首,“如今既为公事,便算作是同僚。晏大人,登车吧。”
晏云晚只得应了。
马车碾雨而去,出城前,迎面遇上一驾车舆横拦在街心。
车夫不得已停下车,晏云晚掀了帘子,见对面车舆前有侍从撑了伞,伞下潇潇立了一人,一袭烟青色的衣袍清贵素雅,如陌上公子般,伞沿抬高半寸,却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顾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