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没关心她,反而询问起黄少天的去向。
“对,在里面休息。”
“都没事吧?”
“没事。”想到自己身上不成样的衣服,姜黎给自己的话打补丁,“都是那些东西的血,没受伤。”
“……嗯。”楚子航抿了下唇,“花送到,那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转身,反倒让姜黎有些摸不准意思,她本来还在思考如何把他劝走。
换其他任何人来说,自己费劲千辛万苦护着花杀穿尼伯龙根,就为了把东西交到她手里,连一声谢谢都不图,姜黎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但楚子航做这事,她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姜黎无心多想,带着花回到黄少天身边,他已经睡着了,面色看起来很不安稳,眉头紧缩着,和姜黎记忆里年少时的他,和她这么多年在电视上见到的意气风发的他,都不一样。
粉色月季的话语是初恋与感谢,倒不知道楚子航是不是特意挑的这种,姜黎把花轻轻放在黄少天的身侧,指尖抹平他眉心的皱痕。
她离开黄少天休息的屋角,带走一些东西,走得很远,挑了别处一个同样安静的空地坐下。
刀果然很快,不愧是装备部出品,姜黎慢条斯理地拍出自己的血管,消毒,扎针,就好像这些流程还有必要。
剩下的大半瓶药剂流淌进她的静脉,疼痛感瞬时被药物压制了大半,姜黎想,所谓荷尔蒙也不过是类似的化学作用罢了,就像远古的人类会忍不住盯着火焰看,那是更为原始的一种吸引。
“为什么不直接用枪?”身后传来淡淡的询问。
“……”认识这么多年,他的声音还是这么冷,姜黎扯了下嘴角,“开枪声音太大了,会把他吵醒。”
极轻微的脚步和布料摩擦声这时候才传到姜黎的耳朵里,男人摇了摇头:“有必要这么照顾他吗?”
“……好吧,其实不是的。”姜黎还是说了实话,“我不想让死亡成为一种无关紧要的习惯。”
死亡应该是沉重的,而不是可有可无的。
“如果失去对我自己死亡的敬畏,慢慢地,可能也会漠视他人的性命吧,我不想这样。”姜黎说,“开枪太快了,抹脖子也是,我要记住这种血液从心口一点点流失,而我什么都挽留不了的无力感受,就像……你一直记得那一天。”
她的身侧传来一声叹息。
“所以你猜到了?”姜黎问。
“你没有想瞒着我。”
“那你也挺聪明的,笨蛋明非就一直没怀疑。”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也不会确信。”
姜黎抬头,似乎不管什么时候看向身侧,楚子航永远会和他的刀一起,等在那里。
“你还没走,是想要帮我介错吗?”她忽然想笑。
男人抽出他的刀,森森刀身划破空气,那些镌刻繁复的炼金回路被触发,刀上开始凝结出淅淅沥沥的水珠。
但他的下一步,只是从口袋取出一块手帕,细细地沾了些刀身上的水。
“……我不是源稚生那样的人。”楚子航的声音罕见出现些许波动,“姜黎,算我求你,别总对我这么残忍。”
在做这一切时,素来冷峻的他面色平静,一如既往,好像语气的波动也只是错觉,楚子航把村雨平放在一边,坐到她身前的地上,强迫症似的,一点点擦干净了她手上每个指缝间残留的血。
很久以前姜黎就有些在意这件事,她觉得楚子航这人多半是有点洁癖在身上的。
最开始他们当搭档的日子,任务结束了,楚子航只是会盯着她的脸几秒,然后移开视线淡淡地说一句“脸上有血”,等熟了之后,他偶尔会皱着眉头递过一张纸巾,并在她借用村雨时沉默地站在一旁出神。
再后来的一些任务里,楚子航有时会直接把打湿好的手帕按在她脸上,那动作既不温柔也不粗暴,淡定过了头,就像路过看到桌子上沾了咖啡渍,所以拿湿巾随手抹掉一样。
他似乎偏好整洁,看不得脏乱的东西留在自己身边,就像现在一样。
明明她胸前穿心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楚子航依然在坚持拿手帕清理着她身上怎么也擦不干净的血迹。
姜黎笑了,看起来却有些悲伤。
“你还好吗?”楚子航收紧手指。
“我在想,如果发生过一些注定会被所有人遗忘的美好回忆,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她的声音很轻,“真不好意思,弄得一塌糊涂的。”
“没关系,我习惯了。”他说。
“好冷啊,这里的冬天太冷了,我有点后悔回来了。”
好冷,这个世界太冷了,妈妈。
“以后我们冬天可以回故城,或者留在芝加哥。”他犹豫着,轻轻让手环搭住她的肩膀,“或者你想去加勒比海吗?那里的冬天不冷,我们可以去抓蜘蛛蟹和加勒比海岩龙虾。”
“你不会记得的……”
姜黎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像曾经一样,用着几乎要把他手骨捏断的力道。
“你可以再告诉我。”
姜黎摇了摇头,楚子航一声轻叹,没有再多要求,一直以来,他和他的刀,就是楚子航拥有的全部了,像这样的一个人是从来不会说你别走的,他只会静静地站在街角,期待着也许某个人会奔向他。
但是……
楚子航忍不住慢慢用力,紧紧地环抱住她,手上轻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仿佛在安抚一个哭泣的孩子,他的身体很热,像是寒冬散发暖意的烤炉,那胸口急促的咚咚声,宣告着死神来临的脚步。
“你在发抖。”她轻声提醒。
“嗯。”
他的声音很闷,她只能感受到他手臂绷紧到颤抖的力道,却察觉不到他骤然紊乱的呼吸,还有那一丝动摇的目光。
其实这样正好,不疼……也不冷了。
姜黎很想说谢了,却失去了张口的动力,外面似乎又下起了暴雨,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抬头,但她知道楚子航一定会习惯性地盯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只是这一次,他没看雨。
在真正迎来死亡前的那个瞬间,姜黎忽然意识到她一直以来误解了很久的,关于楚子航的两件事。
第一件是……刚才楚子航其实完全没在意,他的衣服上被蹭得到处都是血,所以她之前都猜错了,他大概是没有洁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