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晓星见香已燃了半柱,知今夜议事干系重大,至少盛武帝心中难以决断。
“来了,让朕好等。”盛武帝扔下手中棋子,传来咔哒一声。
萧翊继皇帝位已二十年,这些年威压越发众了,如果是其他大臣被他这样诘问,早就吓得跪地告罪了。
但鹿晓星不在此列。
他自小就在盛武帝膝下长大,盛武帝待他又极为亲厚,知他方才不过介意自己晚了半刻。
鹿晓星好似被问得狼狈,扶着后脑唯唯诺诺道:“星儿接到圣上的令就急匆匆出门了,可谁道路上肚子不争气,问到那馄饨味儿馋的紧,忍不住就叫了一碗,可好端端吃着,又遇到一怪人,对着我胡言乱语,见我要走还想拦着,被侍卫拦下了,这么一耽搁,紧赶慢赶过来还是迟了,圣上您罚我吧。”
一声声不算恭敬的“我”冒出来,盛武帝反而笑了。
“你这孩子就是个馋虫投胎的。罢了,毕竟你还在长身体,以后想吃什么来舅舅这里,刘光自会给你安置妥当。”
盛武帝招招手,示意鹿晓星坐到榻边的樱桃木凳上。
细细打量了鹿晓星眉眼。
鹿晓星微微歪头,像是一只懵懂的小兽,对上盛武帝的眼,没一息又像是闯了祸被看穿似的,垂下头吐了吐舌头。
萧翊的笑意更深了,“你母亲是朕的长姐,你又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想你从小到大做过多少淘气事儿,被舅舅念叨几句还害臊了不成?”
鹿晓星正摆弄着垂在膝盖上的下摆,闻言仓皇抬头,“当然没有了,舅舅您又打趣我。”
萧翊眯了眯眼睛,沉吟一瞬后从龙案上拿出一本折子,随手轻扔到鹿晓星怀里,“好了,天色不早了,谈正事吧。”
鹿晓星得到萧翊颔首准许,才打开折子,瞳孔顿时竖成针状,一瞬又恢复。
折子上竟详尽记录着自他出了国公府,至入宫门的发生的所有事,有些不痛不痒的对话也被记录下来,看内容他判断,也许监视的人离得远了听不清声音,可对方却擅长唇语。
“舅舅……圣上,下官不懂。”鹿晓星将折子摊开。
萧翊扫了一眼,拿出另外一本带了封皮的折子,不甚在意道:“瞧朕真是老了,这本才是。”
刘光上前收走鹿晓星怀里的折子,低头送进火盆里。
鹿晓星觉得身边的寒气更重了,后颈也微微发烫,打开第二本折子,是平南王奏请出兵西北羌族,还有……请要粮草、军饷。
萧翊凝视鹿晓星的眼神微微一闪,“这请战折子刚刚落在朕的案头,弹劾平南王的折子便如雪花一样飞到朕面前,辩白的折子也如那过江之卿。朕瞧着朝堂上下唯你一人没递折子,昔日平南王在京述职与你最为亲近,跟朕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鹿晓星微微侧头,鼻尖发痒忍不住伸出食指搓了搓,亏得这是个俊美少年郎,这么猥琐的动作倒是愣让他作出潇洒的味道。
“圣上,下官整日泡在案宗里,平日里对边疆之事知之甚少,看不清这弯弯绕绕。只是平南王精于御马射艺之道,身边数不清的好马好弓,让人欢喜得紧,是下官逾矩了。”
盛武帝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还没有问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又谈了半个时辰,盛武帝喝了安神汤,乏意更甚了,向后靠在软枕上,摆手让鹿晓星退下了。
“刘光,你说朕这外甥是不是长大了,朕都看不清他了。”萧翊的眉头蹙着,忍着后脑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意。
刘光垂着头上前,尖细的手指在盛武帝头颈处推拿着,力道适宜。
阴柔的声音低沉沉软绵绵的,“圣上,奴才瞧着小公爷腰间还别着弹弓,皮筋磨损不轻,想他尚年少贪玩,怕圣上您呵斥他玩物丧志,不敢全盘对圣上坦白罢。”
盛武帝拍了拍头上那双细白的手,“罢了,你比朕还惯着他。”
鹿晓星自小长在宫里,萧翊常常政事繁忙顾不上他,都是刘光照料的,因他做事谨慎从不假手于人,鹿晓星黏他黏得紧。
他十二岁时,国公爷因急病去了,诺大一个国公府得有人撑,这才搬到宫外。
一晃眼怀中小小一团已经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刘光很是欣慰,他知自己身份卑贱,不求能让小公爷青眼,能见他平安喜乐,他已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