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昌长公主母子自宫中还,独孤琅忍不住向母亲道:“阿娘难道就舍得孩儿离京,不如再向阿舅求求情吧?”
长主此时却显得淡泊了,“求什么情?趁着如今还肯给咱们台阶下,不利索走下来,非得等甲士押着咱们下来吗?”
独孤琅被母亲的话惊住,黯然道:“阿娘也知陛下是有意将我支走。”
长主面露哀意,“颇黎,阿娘怎会舍得你?你阿翁阿耶都不在了,独孤家唯有靠你,阿娘眼下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独孤琅将母亲搀扶坐在榻上,长主泪眼凄凄道:“身在天家,亲情如纸。当年你大阿舅兵犯宫禁,你阿耶时为羽林中郎将,正值守玄武门。那时我才刚怀上你,整整十二个时辰没有他的消息,我度日如年,胆战心惊。待他好容易归来,卸下甲胄,汗湿重衣,说在城楼上看见太子的一瞬间,是他此生最恐惧的时刻,比在战场上还要恐惧,因为战场上只需勇往直前,而那时,背后是天子,对面是太子,他怕选错。一念之差,就会葬送整个家族。包括尚未出生的你。”
提到死去的夫君,长主忍不住哽咽。独孤琅最怕见她这副模样,急忙握住她的手,担忧唤一声“阿娘”。
当初驸马战亡消息传来,长主一头栽倒在地,许久都木楞楞不错眼珠,给独孤琅吓得片刻不敢稍离,不断呼唤“阿娘”,长主才转一下眸子,想起自己还有个孩子。十来岁的年纪,根基尚且不稳,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谁来保护她的颇黎?
长主缓过来情绪,抹了泪对儿子语重心长道:“颇黎,我的孩儿,你姑母贵为皇后,你阿耶又娶了我,独孤家已是鲜花着锦。凭着你阿翁阿耶的功绩,不需要你再去谋什么前程了。阿娘只希望你能平安,右卫中郎将也罢,刺史也罢,哪怕是个县令,你只要安安稳稳的,这个燕国公的名号就丢不掉,你明白吗?”
独孤琅心情低沉,这些道理他如何不懂?但他与成昭自小情同手足,这几年圣心如海,如何忍心将成昭独自撇在这汹涌暗潮之中。
“孩儿一走,成昭怎么办?”
长主没好气道:“他是太子,是陛下的亲骨肉,非万不得已,谁能动摇他半分?即便现在遭受点冷遇,陛下不会,也不能轻易废黜太子。再说你留着有什么用?满朝大臣难道还缺你一个护着他吗?就怕你一意孤行为他出头,反倒自绝了前程。”
独孤琅大感颓然,想起宴上自己讲的那个故事,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确是暗存劝谏,希望能点醒陛下,成昭是他的亲儿子,却反倒弄巧成拙。
深知外放一事势在必行,果然很快有了降敕,授其襄州刺史之职,独孤琅入宫谢恩,复进东宫与成昭道别,便回家收拾行李,拣点仆从,匆匆南下赴任。
就在独孤琅离京日,百龄跟随母亲一道前往樊川,探望伯母永嘉长公主。公孙止尚在假中,亲自骑马护送妻女。
刚出府门,百龄见一人顶着烈日立在阶下,不声不响,姿态极是恭顺,司阍们皆袖手默默看他。
见公孙止一家出来,那人眼睛一亮,对着公孙止叉手行礼,“侍郎,”又与杨夫人与百龄见礼,“夫人,小娘子。”
头戴帷帽的杨夫人稍稍颔首致意,百龄却见一向温和的阿耶竟瞬间沉下脸色。
“程县尉不必如此,家父近来不见外人,你往后也不必再来。”
那人神情一黯,又问:“恩师身体可已大安?”
公孙止抬手行了一礼,“已大安,不劳县尉挂怀。”
那人便笑笑,“如此我就放心了。”朝着三人行礼告辞。
待他走后,司阍才开口抱怨:“每月都来,郎主说了不见,他跟听不见似的,非要奴等通传。他不嫌烦,奴都嫌他烦!”
公孙止说:“行了,他下回再来,还是原话推拒便是,不必与之多言。”
司阍诺诺应下。
百龄随母登车,才取下帷帽,忽听打帘的桃符道:“那人真怪,看什么呢!”果见已走出数步的那人停了下来,回眸朝这方看了一眼,与百龄眼神一碰,便又低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