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不由心头一软,当日父子相处一室,或论经史,或谈书道,直至共用晡食,慈孝雍睦不提。
而成昭回宫便召詹事郑琇与少詹事陆皦前来议事,令其暗查裴氏事。
二人领命之后,曲折命人收买裴氏宅中人。岂料裴氏近日紧闭宅院,严防死守,连卢家前来问罪也拒之门外,无论何等呼喊,里面只静如一滩死水。收买不成,便遣武艺高强者漏夜潜入其宅,但见仆人寂静往来,并无一人松动口风议论主母事,令郑琇大感棘手。
到底少詹陆皦心思通透,见裴氏这方无缝可钻,便想起她顽劣的少子,欲从卢五郎入手。如此竟查到卢五郎并不在主宅,再据此暗访,得知卢五郎被裴氏早早送至郊外田庄严加看管。卢五郎自小骄纵非常,镇日无聊,在房中大骂仆从没轻没重,才害得小爷如今没有自由。由此获悉卢五郎纵马伤人事,一路查下去,查到了那农户江氏。
陆皦摸清底细,回禀太子处。成昭思忖下,便命他继续派人追寻江氏一家下落。
且说百龄听闻邓璞授官,十分欢喜,当日便往大兴善寺为之庆贺,却听说邓璞已更换官服入寺就任。知他一心扑在案子上,便又回家静候佳音,果然不数日,行舟递话进来,说邓先生请娘子一见。
邓璞面容十分疲惫,眸子却似较往日清明,比手让百龄坐,郑重道:“水落石出。”
邓璞自入大理寺,与老尚书柳端义分析自己见解,颇得赞赏。遂依老尚书计,率先盘问裴氏,出示了十余柄极其相似的细刀让其辨认。不料裴氏切心护子,竟做足了功课,将那东宫卫士之刀精准指出。如此令邓璞更加生疑,却毫无办法。而她所供时辰,百里敬又的确出现长寿坊中,因他享有恩旨,可不受宵禁在夜间行走,故有武候目睹其骑马过街。
老尚书年事已高,且多疾病,邓璞入寺后见其既衰且劳,心有不忍,便劝其还家。辛无畏此后便又抖起了威风,坐镇听审,十足刁难。且裴氏身份特殊,令邓璞一时间十分为难,不知该如何撬动她的口风。心想此事若无法突破,就只有抓获凶手,令裴氏证词不攻自破。
但对此真凶,邓璞心中竟觉前所未有的犹豫。
正在此时,突然峰回路转。
中书舍人卢春庭带一少年来至大理寺,对辛无畏与邓璞等人说:“我带此子前来报官。”详问之下,才知此少年名叫江小河,正是卢五郎纵马害命的那家农户之子。
农户江氏一家住在长安西郊,今年春日,兄妹三人随父母在田地劳作,两岁的小妹被放在田边玩耍。却有纨绔子驰马踏田,将两岁的江小溪当场踏得口鼻出血,江父与小河愤怒拽了马绳要与之理论,被随后赶上来的恶仆打成了重伤,小溪也在当夜不治身亡。
江父至长安打听,才知纨绔子为故相少子,悲愤之下状告至长安县。县尉何为庸接了状子,却暗中收受裴氏贿赂,倒判江父讹诈之罪。裴氏家奴又至江家威逼利诱,江父担心其余孩子安危,不敢与豪强争锋,便含痛将此事忍下。不过多久,却又有豪奴上门威胁,将他们强制赶出了长安。
江氏一家被迫迁离,半道遭遇强人罹难,只小河因腹泻出恭躲过一劫。正被强人追杀中,便遇到了东宫派来寻踪的卫士,那些强人不敌,纷纷逃亡不知去向。东宫卫士将其带回长安上报郑琇陆皦,二人又上禀太子,成昭沉吟片刻,让小河至卢宅喊冤。
卢春庭听了原委,大为羞愧恼怒,既恨裴氏母子逞凶行恶害人性命,又恨他们行为不检败坏门楣,竟带着小河来到大理寺,要大义灭亲。
邓璞喜出望外,裴氏听了则当场晕厥,醒来后指着卢春庭大骂,说他毫无骨肉亲情,竟将自己亲弟往绝路上逼。又扑向辛无畏,抓咬不休,骂他背信弃义。辛无畏惊惧交加,大骂疯妇,命人将其制住。裴氏瘫坐在地毫无贵妇姿态,哭哭啼啼将辛无畏逼迫自己作伪证的事全盘托出。
卢春庭听得连连摇头,对邓璞道:“我卢氏颜面今日叫这母子二人丢了个干净,还请邓司直秉公执法,卢家绝不插手!”
回去后一本奏呈天子请严惩裴氏母子,天子极为震怒,即刻下旨将辛无畏、裴氏母子,并长安县尉何为庸收监,交付刑部严查,又特旨命邓璞继续侦查百里敬一案。
此后自是如鱼得水,邓璞据此前线索及在终南山所寻人证指认,从百里敬家奴中搜出几名逼迫褚氏者。又从其口中拷问得知,的确曾受百里敬所派,前去索要《疏风新论》,逼索不成,便夜半纵火杀人夺书。而终南山为万年县所辖,县廨公人为百里敬势逼,蒙蔽了真相。百里敬又恐卖蛇胆的老翁泄露消息,命家仆在长安至终南山途中,以毒蛇将其害死。
如今已从百里敬家中搜出《疏风新论》,呈送太医署以供研究整编。
百龄听他详细讲完,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十道:“总算真相大白,褚公泉下也可瞑目,只是杀死百里敬的凶手...”
邓璞点点头,二人一同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