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尹尚在南曲看过《芍药杀》舞蹈后,不禁陷入了思索。他本司刑狱,对其中所漏有关百里敬一案的蛛丝马迹十分敏锐,便将嫋嫋唤至跟前,盘问其舞蹈与传奇的来历。
嫋嫋据百龄交代,说是寄居大兴善寺的进士邓子玉所作,尹尚满腹疑惑,便至大兴善寺找到邓璞,问他详情。
自终南山归来后,邓璞与百龄就将此案与褚行素之死联系起来,而其后调查明氏又果如猜想,心中愈发肯定,顺藤摸瓜继续深究褚氏之死,竟查出褚氏之女大约尚在人世。
因有目击者曾在药园附近,见过与之形容类似的女子,问其时日,正是百里敬死前一日。
于是二人大胆猜测,那女郎或许正是杀死百里敬的真凶。
邓璞尚在犹疑证据稀少,百龄却建议说:“眼下我等私下暗查,线索本就不易获取,不如先将此事渲染出去,上达天听,震动朝堂,为先生博一官身,才有机会细细追究原委。”
邓璞遂从其所言,待尹尚寻来时,便依事先商议,将自己调查经过略作隐瞒讲于他听。
且写有一表,请尹尚代呈天子,佯作凄凄道:“在下虽偶中进士,却因目疾而不得授官,只恐此生潦倒京华,概无以托身。因此听闻百里大夫之案重审,便有心调查此案,若能侥幸侦获元凶,薄有微功,或可博一糊口末阶。”
尹尚听他此言在情在理,而案件推导又条清缕析。既生怜才幽意,又存法官公心,便答应为他递呈。正好在朝堂上,听到辛无畏列举新证,于是慨然出列驳斥之,又将邓璞表文上呈天子。
天子接表细看,见邓璞言说,百里敬自去年三月为陛下制作新饵,半月无果。后有老翁至药园贩卖蛇胆,百里敬方有所突破。此翁自来为褚行素供药,臣疑此案与褚氏有关,遂至终南山暗访。
据悉褚氏隐居终南,继续钻研疗风之法,编入《疏风新论》,期间多有痊愈者。而在百里敬死前半月,却遇强人上门索取《疏风新论》,褚氏因有搬迁意,尚未成行便死于大火。其后百里敬新药得成,进献陛下当夜却横死药园。
臣偶闻褚氏原有一女,探知有行人睹其形容类似者,于百里敬死前一日出没药园。此女深居简出,行踪神秘,常于月夜只身入山,或因此侥幸免死。而百里敬死时盛装,大有赴约之状,概非寻常,臣所以疑其为此女诱杀,伏叩陛下知之。
天子看完默然半晌,问:“这个邓璞是何许人也?”
百龄之父礼部侍郎公孙止连忙出列禀报:“乃去年登第进士,沧州南皮人。臣当日观其才学,可列前三,却不知因何不得授官。”
天子蹙眉看一眼张鹤卿,张鹤卿略作回忆,想起有这么个人,便回禀说:“此人有严重目疾,连答卷都十分艰难,因此并未通过铨选。”
杨文宾呵笑一声,“巧了,下官也识得这个邓子玉。当年我巡察沧州,时任南皮县令邵永安,还曾向我举荐过此人,说他虽眼有微疾,却清明在心,断案如神。我等御史本就有搜访遗贤之责,我当即将其召来一见,出经入史,娴于律令,堪称茂才。但彼时此人恰逢母丧,需丁忧三载,不便出仕。他既能在礼部试中脱颖而出,怎么到了吏部,竟连答卷都十分艰难?”
张鹤卿不满地睨他一眼,冷声道:“中丞这话说远了。就算此人是进士出身,他搞的那个什么《芍药杀》,也不过是市井流言。妖言惑众,岂能作为呈堂证供?”
尹尚也毫不示弱,“姘妇之言尚可作为证词,进士推案难道不能作为证词吗?”
张鹤卿为二人咄咄相逼,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天子摆手制止。
天子看了邓璞表文,已有些暗暗心惊。因去年春日他服丹后,心痛如绞,召了百里敬来问罪。百里敬当时回答,这是由于病情阶段不同,用药也有所不同。陛下此前症状沉重适宜猛药,如今病情和缓便适宜温养之药,臣即刻为陛下研制新药。
其后天子便令药园为其开辟药室,前后近二十日,百里敬才将新药送上。他服用后果感龙体舒适,四肢百骸温温生热,麻痹之症也得以舒缓,却不料百里敬旋即死亡。他当时心底恼恨,第一时间便疑是太子所为。如今看来,这个邓璞的推论,恰中了这些并不为人所知的隐情...
天子淡然道:“朕看了邓璞推断,颇有道理,便授他检校大理寺司直,令他尽快破案。至于裴氏所言,也需详细盘查,不容半点混淆。”
转眸看太子,见他身姿端雅如春松,对这朝堂纷乱状若未闻。回想这些时日,太子并未参与任何政务,更不曾丝毫过问案情,即便东宫屡屡被疑,他始终淡泊如云中白鹤,不免怀疑自己是否果真错怪太子。
散朝之后,便招手说:“陪阿耶坐坐。”
成昭愕然抬头,一双干净眼眸,楚楚望向天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