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哥哥的想法一致。”
季无常腰板笔直,继续道:
“当年的护法和元老级别的人物,已经被我清理干净,除了这个程真,我并不知情。若不是哥哥提起,韩峥怕是也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件事李朝夕也略有耳闻,季无常在当上焚莲教教主的当日,就将所有前任魔尊的亲信杀了个精光,只留下些毫无地位的教众。
虽说毫无地位,但也不代表忠心耿耿,殚精竭虑怕被斩杀者,不在少数。
李朝夕眉头深锁,“他不惜暴露位置,也要来此,是为了取信?还是他从始至终就藏在焚莲教旧址。可他为何会抓顾宴进去,仅仅只是为了银两?”
他觉得这件事总不会像表面上这么简单,却又着实想不出那黑衣人的身份的第二人选。
“顾宴此人,哥哥可知晓他的背景?”
李朝夕抬眸,“他人是何身份,我从未在意。”
房间内响起一阵叹息,“若是再遇见此人,哥哥还是在意些的好。”
李朝夕不解,四目相对,季无常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是敌是友,暂未分明。”
李朝夕思忖片刻,起身走到包袱前,弓腰翻找,季无常疑惑,“哥哥这是做什么?”
李朝夕从包裹中翻出笔墨纸砚,折回,“书信一封,给悦,肖小姐。”
他从容地将笔墨纸砚摆好,一只手挡住宽大的袖袍,细细研墨,“肖小姐的未婚夫戚骥在朝中任职,戚骥虽是芙蓉山庄的小公子,但志不在江湖,他年纪与我相仿,却已在朝中任职六年,没准见过这牡丹花纹。”
墨条与砚台摩擦的声音充斥在整个房间,季无常目不转睛盯着砚台中间那团黑色的墨汁,良久,开口问:
“哥哥觉得,肖小姐如何?”
问出此话后,季无常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提起,放在双腿上的手微微曲起。
李朝夕继续研墨,未加思索脱口而出,“玲珑剔透,善解人意。”
心好似提得更高,季无常觉得嗓子发紧,视线上移,目不转睛看着那张只露出一半的脸,
“哥哥可喜欢这般的女子?”
李朝夕脑海中涌现出父兄的期冀和从小与肖悦知青梅竹马的情谊,浅笑点头,“自然是喜欢的。”
心上那根线忽地断掉,重重摔了下去,曲起的手握成拳,季无常移开视线,起身,背对李朝夕。
他本就该知道的,八年前这人就曾说过,日后会娶肖悦知为妻,他这般倔强的人,又怎会娶一个不喜欢的人为妻?
如今又斤斤计较这些,倒是显得自己矫情得紧。
季无常第一次觉得,同李朝夕在同一间屋子里,是如此的憋闷。
“你去哪儿?”
研墨的动作停止,李朝夕疑惑道。
季无常松开紧握的拳头,语气尽量保持往日的温柔,“韩峥晚些时辰会过来,我到客堂等他。哥哥写好信交与我,我命韩峥八百里加急送往海棠山庄。”
李朝夕并未察觉到异常,继续研墨,
“好。”
戌正的客堂没了白日的热闹喧嚣,零星几桌的客人吃着酒,聊着天,谈论素日的忧愁,偶尔响起杯盏相撞的清脆,给寂静的夜,添了几分温暖。
木质楼梯踩在脚下,“吱呀吱呀”,店小二儿听到有人从楼上客房下来,赶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小跑至楼梯下,脸上的褶子堆了几层,
季无常从他身边经过,“一斤牛肉,两壶,不,三壶寒潭香。”
“好嘞,客官稍等。”
季无常寻了一角落坐下,少顷,店小二端着托盘小跑过来,一一放下托盘里的碗筷吃食和三个青色的酒壶,
“客官慢用。”
盘子里的牛肉冒着腾腾热气,季无常视若无睹,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灌。
清冽的酒水刺激着神经,与客堂内暖烘烘的温度形成对比,又比不上外面的寒风凛冽,更比不上他此刻的心情,如坠寒潭。
想到这儿,季无常重重放下酒壶。
“砰”!
这一声,在安静的客堂内,稍显突兀,零星的几桌客人瞧过来,季无常无视这些人投过来的目光,拿起第二壶继续往嘴里灌。
两壶酒进肚,胃部燃起一团火,倒是让他暖和了少许。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肉,看着筷子中间那片薄薄的牛肉,不由得想起李朝夕方才对肖悦知的评价。
不知在他心中,自己又占何等地位。
可有这片牛肉的厚度,还是不如呢?
毕竟,他当初真得差点夺走了他的命。
自责、愧疚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波涛,将方才悲伤的情绪拍打在下方,季无常的手微微用力,筷子折成四段,从手上脱落。
再次的异响,引得旁人第二次的瞩目。这一次,没有人的眼神敢多停留片刻,生怕自己如同那双筷子一样,从中间折断。
寒潭香的酒后劲儿十足,季无常连灌两壶,头有些发晕。
五年来,他早已习惯这种感觉,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最后一壶酒的把手上,正准备灌,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他这个方向走来,季无常松开手,抬眸。
顾宴与白日不同,手中多了一把扇子,他身后跟着一身形高挑的男人,那男人的腰上挂着一把浑身漆黑的刀,神情淡漠。
“呦,这不是跟在李朝夕身边的丑八怪。”
顾宴依旧本性未改,言辞恶劣,季无常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称呼他,只是眼前这人出现的太过于巧合,寒城虽是边城,但城里的客栈不止这一家,这间客栈,也不是寒城最好的客栈。
“李朝夕想必也在这家客栈,还真是巧,也省得我再去寻他。”
说着,顾宴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施然,你去将我的玉佩取来。”
叫作施然的人恭敬道:“是。”
施然离开,顾宴合上手中的扇子,“丑八怪,你和李朝夕是什么关系?我见你唤他‘哥哥’,可我两年前从未听他提起过有兄弟这回事。”
季无常的手重新握住酒壶的把手,这次,他端起酒壶倾斜,倒入杯中,杯满,放下酒壶,一套动作下来,未曾瞧过顾宴一眼,
“我与哥哥是何关系,与你何干?”
顾宴挑眉,兴致高昂,少年气的脸上满是笑意,“不高兴了?”
季无常不语,一杯酒进肚,复又倒了一杯。
顾宴不管季无常听不听,自顾自继续说:“李朝夕这人看起来对所有人的困难都施以援手,但骨子里还是挺淡薄的,什么事都不说,同他一起生活那十日,他也是这样。”
话顿,他的目光落在季无常的脸上,“看来他对你,亦是如此。”
季无常端起酒杯的手一顿,很快恢复动作。
顾宴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丑八怪,你这人挺没有礼貌的,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就只回了我一句。”
“不过,你武功不错,要当我的护卫吗?你出个价,多少都可以。”
季无常放下酒杯,眼神警告,“你接近哥哥到底有何目的?”
顾宴笑意加深,眼神无辜,“我看起来像是心机深沉的人吗?”
季无常轻瞥一眼,“无论你带着何目的接近他,又有何通天的本领知晓他的行踪,今后,都有我在他身边,若是想伤他,先问问我手上的剑。”
说罢,取下腰侧的剑,放在桌子上。
方才离去的施然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季无常身后,手搭上腰侧的刀,杀气腾腾。
季无常从容不迫,余光淡淡扫了一眼,顾宴:“施然。”
施然放下手,走回顾宴身后。
肃杀的场面,再次引来客堂内其他人的瞩目,胆子小的,放下碎银一溜烟儿地跑走,胆子大些的,装作无事发生。
顾宴的目光在桌上流连,“这就是断肠剑,果然是把好剑。”
说到这儿,他可惜道:“可它,不是你的东西。”
这句话意味深长,季无常抬眼。
顾宴起身,临走前,将施然带回的玉佩放在桌子上,
“那你可要好好保护好他才是。”
说完,顾宴重新打开手中的折扇,打了个哈切,“施然,我乏了,回房间。”
顾宴离开,季无常又叫了三壶寒潭香,又是两壶见底,韩峥这才出现在客栈门口。
韩峥在门口张望,一眼精准锁定季无常的身影,他走路带风,在看到桌子上摆着的六个酒壶,坐下,凑近小声说:
“季大哥,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李家二哥哥还在上面,若是他不喜欢,可怎么办?”
这句话果然奏效,季无常松开杯子上的手,“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韩峥摇头,语气低落,“没有头绪。李家二哥哥到底是怎么中的如此稀罕之毒?慕莲教的情报网竟然查不到一丝相关的情报。”
季无常闻言,眉眼低垂。
一想到初遇时,第一次见到李朝夕毒发时消瘦的背影蜷缩床榻上的模样,即使疼痛难忍,人像是刚从水里打捞时的狼狈模样,胸口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捏住。
愈想,那只手收的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