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未来的目光回头看这个早春,发生的事实在密集得让人有点应接不暇。夜幕降临,在大仓酒店的37层,贝尔摩德重新躺回床上,在药物作用下很快就被浓稠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黑暗所淹没。
她大概睡了三个小时,醒来时已经接近深夜。四周特别安静,大都市的灯光穿透夜色,在玻璃外汇成一片垂直的星海。她不太喜欢这样安静的夜晚,仿佛身在一口深深的井里,无论转向那边都是冰冷的墙壁,只有头顶有一小片星星点点的光亮。而她从来都不觉得那是浪漫,每次抬头凝视的时候,只觉得那是一块块玻璃碎片在泥沼里闪烁。
这样的想法她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她早就在迫切提升社会地位的斗争里学会用充满圈套的人际关系去保护自己、获取利益,在大部分生活里去扮演那些糟糕小说里才会有的角色,去想着正确的事情,说着正确的话,为每件事安排顺理成章的前因后果。
但真实的生活是每个人都不断往一段时间里拉屎撒尿,留下各种痕迹,并把这段时间比喻为“人生”。它不像电影里总有一些可爱的人和一些可恶的人,而且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一个结局。人生没有结局,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得继续地去创造和接受这种肮脏。
贝尔摩德不想再睡了。她缓慢地起身,尽量不去惊动肋骨处的伤口。五天前她被送来这里的时候已经能够缓慢行走。医生为她固定好断裂的肋骨,注射各种消炎、镇痛与促进恢复的药水。她太熟悉这套流程了,等能够自理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离开病房,躲进了这间拥有羽毛褥床垫、八百织物经纬密度亚麻布和全景窗浴缸的酒店。
在接下来的修养时间里她在房间里大啖美食:用蘑菇洋葱红酒酱烹饪的猪肉,黏密细致的鲑鱼泥脆饼,搭配着柑橘酱汁吃的蟹肉蔬菜沙拉,片片厚切充满了饱满汁水和弹性的火山岩烤和牛......就像是二十年前挂掉经纪人电话后,坐在厨房的地板上用手抓着蛋糕拼命往嘴里塞,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填满从身体里源源不绝涌出痛苦的那个空洞。
她几乎已经习惯这样的痛苦了,慢吞吞的,好像时钟的短针在走动一样,时间驯服了她的本能,但偶尔还是会有一点幻觉的疼痛,当她凝视着她的珍宝们的时候,疼痛就会循着那些从前的伤口疼痛起来。
贝尔摩德轻轻叹了口气,她已经习惯快速的解决掉这些于事无补的情绪,去思考攸关现在的一些事。此时突然传来敲门声。她没有作声,房间内一片宁静,只听得见空调发出的轻微的躁响。
潮崎久世等了大概十分钟,八分钟前发送的信息静静地躺在邮箱中。他无聊地摇晃了一下纸袋,宫泽小店的炸猪排三明治在袋子里沙沙作响。像是听到了食物的声音,下一刻贝尔摩德打开了门。
她浑身散发着水疗沐浴露的香气,没有化妆,头发乱蓬蓬的,穿着黑色热身装,底下空无一物,异常性感。像是接到了男友晚餐的啦啦队女郎,她嗅闻了一下空气,露出了“surprise!”的表情:“天啊!我正想着怎么度过这个肚子空空的夜晚。”她亲热地把胳膊伸到潮崎久世的臂弯里,挽着他和食物一起快活地进门,仿佛当真是个千禧时代的时尚女郎。
奢侈地拥有宽阔东京夜景的房间只点亮了窗边的壁灯,贝尔摩德吃掉了四块切成小小正方形的三明治,自制的沙拉酱有点辣,搭配厚切的面包和炸猪排非常令人满足。她的眼睛闪闪发光,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全身的每个毛孔都散发着热情。仿佛只要一点点暗示,她就会用胳膊环住你,然后展示出曾经拥有的浓情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