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从不茕茕独行,乌鸦膨胀的阴影只不过是一条深远漫长的罪恶时间线上若即若离的一环,它始终围绕着这个国家所犯下的罪孽、以及愚弄民众而造就的蒙昧恶意不断延伸迭代,并在某些时刻给予人们罪恶已经涤清、所有不幸都得到了弥补的错觉。就像是电影里的迷你犯罪插曲,人们从被枪扫射流出的血泊中站起来,不再假装流血并庆祝地吃起了披萨和可乐——但现实生活不是这样,在侦探的高光背后,是那些真正遭遇不幸的人们一点点捡拾起自己生活的碎片,他们并不会因为时间流逝变得更好,伤口就是伤口,没有希望的伤口不会自己愈合。
潮崎久世在黑暗中倚靠了好一会才站起来,他没管那些逐渐失去热气的食物,而是走到了窗边。经历风雪冷雨后的街道变得异常宁静,只有很少的人撑着伞急匆匆地从路上掠过,像某种受惊的小鸟。潮崎久世继续在昏暗里去反刍那些已经久远的故事,以及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发生的历史——六十年代,整个日本社会搭乘着冷战的东风开始飞速跃迁,奥运会、新干线高速列车、迪士尼乐园......种种闻所未闻的事物如海浪奔涌而来,人们来不及理解就已经被裹挟着着晕头转向地狂奔。他们开始喝三百四十日元的托利斯威士忌,用立顿红茶和冒着凉气的冰块沏冰红茶,吃瑞士或英国产的巧克力片、威化饼干,漂亮的东京女孩会穿着素净的意大利风衣搭配皮包,去看安东尼·博金斯的电影。
所有一切都是金光闪闪、变幻不停、模糊不清,趴伏于地面成百上千年的山峦和谷地在机械的隆隆声中变形扭曲,它们不再吐出薄云似的雾霭,不在随着山林与溪流共同翕动——沥青和混凝土为它们浇筑上一层冷肃的面具,一个个蒙着灰烬的人走动着,在满是粉尘的空气中搭建着关于未来的粲然美梦。
无数驷马高门在这个最狂野的时代度过了青春期,他们踩着舞步来到聚光灯下,用钢铁、玻璃和人造纤维装饰自己的华厦。乌丸家所属的事业却在这样蝉嚣似的时代渐渐销声匿迹,伴随着那些玩笑似的以酒命名的代号,仿佛一泼墨在纸上涣散,然后被无数的落笔涂抹成模糊一片。潮崎久世曾在纽约的档案馆找到一些很有趣的资料,名气比寿命更早过期的前富豪满怀依恋地谈起自己已逝的韶华与显赫,她在已经发黄失色的信笺里怀念曾在远东发生的旧梦,那些充满衣香鬓影的异国宴会,以及用“朗姆酒”来命名的不太讨喜的男孩。
不知为何这封寄给阿曼达·休斯的信最终并没有寄出,在那位前富豪死后,这封信随着一些不值钱的文件辗转流落到档案馆的地下室中,在几十年后为那些不可思议的猜想佐证。
乌丸莲耶大概在四十年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实践自己所想,变卖资产、拆分企业,藉由晚年性格狂悖的理由逐渐断绝与政府相关的实验往来,并带走了大量研究档案。其中就包括由日本政府设立的熊本“菊池惠枫园”特殊药剂人体实验的资料,这所麻风疗养院自1942年年开始对入住者进行人体实验,20世纪50年代高峰时期,有超过1700人住在那里,这些实验最终造成了9人死亡,一些幸存者在余生中一直伴随着后遗症,而且并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还有一些更加黑暗残酷的实验数据,则来自更早时期的朝鲜、菲律宾及海对岸的国家。乌丸莲耶在这些充满血腥的漆黑炼狱中追索着自己的痴想,他伪装癫狂,或许还伪装了死亡,他隐藏得太彻底,除了那些匪夷所思的传闻外让人抓不到半点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