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摇曳,烧红的火炭噼啪作响,溅出星点火花。
衣裳褴褛的人们聚集在一起,他们大多是因为战乱,准备迁往他处的百姓,路途艰远,暂时在这一片空旷地歇息。
天色渐暗,太阳掩去光亮,冷风萧瑟。
一位奇装异服的戏子站在火光里的大石上给周围的人表演戏法,彩绘的狐狸面具遮住他的容貌,阴恻恻地笑着,露出森白的尖牙。
只见他从布袋中抓出一把黄沙,沙粒从指缝中流出,不太均匀地撒在地面上,他故弄玄虚地从手中变出一团鬼火,围观的人发出低声惊叹 ,他愈发得意,将鬼火在指间玩弄,突然,鬼火从指间滑落,离得近的人被吓得后退,狐面戏子嗤笑一声,鬼火落在他先前撒在地面的沙子上,青烟袅袅升起,聚而不散,烟雾中隐约浮现一座城池,高塔林立,屋舍俨然,如真的一般!
有好事者伸手去碰,烟雾瞬间散去,城池蓦地消失,只余满地黄沙,待人们收回注意力,却猛然发觉那变戏法的狐面怪人早已不见,宛如凭空消失一般。
“不会撞上狐妖了吧?”有人狐疑地说。
邵洺没忍住笑了,不过没人注意他,他远远盘腿坐在一棵枯树下,冷眼旁观。
“如何?”身后有人冷不丁发问。是刚才那个变戏法的怪人,诡异的狐面具映着远处的火光,若隐若现。
邵洺懒得回头,不咸不淡道:“没意思。”
狐面怪人低笑,在邵洺身旁席地坐下,抬手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看来我的小戏法入不了邵公子的眼呢。”莫轻言语气有些惋惜,可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在意。
莫轻言侧头挑眉:“见完你的心上人了?怎么,现在舍得去死了?”最后一句,莫轻言恶趣味地说得很慢。
邵洺侧头,似笑非笑:“我要死了,怎舍得让你一人独活?”说着,邵洺将手伸向莫轻言……一把拿走他手上的狐狸面具,里外打量。
莫轻言冷笑一声,没了逗弄的兴趣,漠然说:“你要的,我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邵洺头也不抬。
“这么着急?”莫轻言皱眉。
邵洺抬头冲他一笑:“不急,但我就想今晚就走。
“……”
莫轻言耸肩,无所谓道:“好吧,我只要我们当初说好的报酬。”
邵洺笑笑,冷静地看着莫轻言:“我想,对于你我之间的约定,我还未曾食言过。”
莫轻言嘲弄道:“但你也没少给我下套,不是吗?”
邵洺轻笑着,毫无愧疚之心:“彼此彼此。”
火堆旁的人们还在讨论着离奇的鬼怪。莫轻言冷哼一声,打了个响指,黑暗中,几位黑衣人从隐藏的树冠中现身,其中一个牵来马匹,为首的,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极乐坊的暮雨姑娘。
暮雨悄然走近,欠了欠身,浅笑安然:“见过坊主,邵大人。”
邵洺上前拉住暮雨的手,柔声道:“有佳人相伴,看来旅途不会寂寞。”
暮雨掩唇轻笑,不答。
后面的莫轻言直翻白眼。
翻身上马,一行人趁着夜色离去,悄无声息。
筹划多年,如今时机已至,一笔旧账是时候该清算了。
天际昏暗,乌云遮盖苍穹,风雨欲来。
渌州,西陵城。
朝阳初升,惊醒还未死在黑夜里的人们。烧焦的房屋中爬出一个衣裳褴褛的乞丐,灰头土脸骨瘦如柴,辨不出男女。
“他”躲在倒塌的门板下,警惕地看着远处的陌生人。
他走去的地方是一个装饰华丽的祭坛,祭坛的神龛里供奉着一尊半人高的神像,用红色的丝绸盖住,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形。价值不菲的珠宝装饰在丝绸上,毫不避及地展露外人面前,却无人敢拿。
上一个胆敢将脏手伸向神明贡品的贱民此时还倒挂在祭坛的石柱上,开膛破肚,呻吟了两天两夜才彻底死去,被腐烂的血腥味吸引来饥饿的乌鸦,啄食死者的腐肉。
人们还记得,最先腐烂的,是柔软的内脏和眼球,然后成堆的蛆虫从口中爬出,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染上尸臭。
三年前,北越人占领了西陵城,烧杀抢掠,尸体堆积如山,可随后接手这里的人不是北越人,而是一群着装不属于中原的异乡人。
他们总是穿着黑色的长袍,上面绣满属于异域的繁复花纹,向苟延残喘的百姓传授教义,信者得生,忤逆之人死。
摩圪教,来自遥远西边的异教,自出现在中原后,便一直受中原武林人士排斥,但朝廷不太好管理这些以武乱禁之人间的事宜,一直呈漠视态度,直至两年多前,朝廷开始大肆查找摩圪教细作,后来更不知为何,皇帝突然调动锦衣卫,将京城及周边与摩圪教有关者尽数抓捕,拒者当场屠杀。那是一场大规模的清理,有传言,是因为朝中一位身居高位者的暗中促就,成功说服皇帝下定决心,不惜任何代价驱逐摩圪教。
事后朝廷发布禁令人们才知,摩圪教近几年一直私下与北越人狼狈为奸,扰乱中原。
摩圪教行事隐秘,不为大众所知,却早已将根须扎进中原土地,要彻底剿灭谈何容易,京城之事后,摩圪教销声匿迹,但不代表他们已经离开中原,只是藏得更深了而已。
北越拿下渌州后,摩圪教在渌州大肆传教。听说他们游走各个战火席卷后的城邦,收纳信徒,然后胁迫这些最低等的信徒潜入关内,暗中协助北越活动。
有部分既不愿同流合污又不敢公开忤逆的百姓便只能担惊受怕地小心活着,但今日,居然有非教徒的人胆敢走向那个死亡禁地般的祭坛。
他着一身窄袖束腰的鸦青劲装,黑色护腕,长枪提在手,满脸肃杀,来者不善。
来者平举长枪,森冷的枪头指向前方聚集的教徒。
“给你们十个数,不想死的快滚。”他开口说道,出乎意料,他的语气听起来懒洋洋的,又不免冷漠彻骨。
“你是何人?胆敢冒犯遍识神尊!”有教徒站出厉声质问。
来人丝毫不将教徒的质问放在心上,自顾自倒数:“十……九……”
这时一位看起来地位颇高的摩圪教徒从众教徒中走出,周围的教徒纷纷敬畏地为他让路。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何故要杀我摩圪教之人?”那人沉声询问,悄然对其他教徒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拿出武器准备应战。
“六……五……”来人不为所动,没有放慢死亡的倒数。
教徒中的一人突然冷笑出声,摘下自己挡住脸的兜帽,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褐发褐眼,五官深邃英气。
那地位颇高的教徒看清她的面容,大惊失色,跪地行礼,唤道:“帕赛斯祭司大人……”
帕赛斯没理他,用流利的官话问:“俞千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看来我们都太低估你……和你的主子了。”帕赛斯的话语中暗藏嘲讽。
俞千戈抬眼看她,勾起唇角,仿佛她在说一个可笑的笑话。
“三……二……一。”
俞千戈动了,不过眨眼间便近到帕赛斯身前,长枪递出,势若雷霆,帕赛斯抽出双刀招架,枪尖点在刀身上,逼得帕赛斯后退,撞上身后的人,旁边的教徒急忙冲过来,不顾生死保护祭司。
俞千戈站定,长枪后撤,击中一名教徒的腹部脆弱处,那教徒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俞千戈握住枪身平挥,尖锐的枪尖划破一名扑上来的教徒的咽喉,血花飞溅,逼退其他冲上来的人,长枪舞动,势不可挡。
帕赛斯在教徒的搀扶下站稳,见俞千戈已被团团围住,以一敌百,咬牙切齿道:“俞千戈,那姓邵的不过当你是一条可利用的狗罢了,值得你为之如此拼命吗!”
俞千戈一枪挑翻一人,鲜血溅在他衣上,晕开朵朵艳花,俞千戈低笑一声,抽空总算回了她一句:“狗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不就是忠诚吗?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今日便是他让我死在这里,我也会拖着你们这些虫豸一起去死,何况他说,要我提着你的项上人头回去见他,那我便留着最后一口气,割下你的人头亲自送到他手中!”
长枪从一名教徒的胸口刺透,俞千戈顶着那人前行,留下一条血路,继续刺透教徒身后的另一人,俞千戈一掌拍在枪尾,长枪透体而出,俞千戈提身掠起,足尖点在一人的刀尖,越过那人,接住染血的枪身,一记回马枪,刺穿那人后心,拔枪,继续往前。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俞千戈踏着满地鲜血,一往无前,但凡挡在他面前的,唯有死路一条!
“亵渎神灵之人,神尊必会降下神罚……”濒死的教徒死死抓住俞千戈的长枪,妄图将利器留在自己体内,好拉着这个恶魔一起下地狱,可俞千戈根本懒得听完他的废话,一手抓住他的头,抵着他撞上身后之人的脑袋,头破血流。
俞千戈没松手,猛地将他的头往侧边一折,链接身体的骨头发出可怕的断裂声,俞千戈杀红了眼,鄙夷冷笑道:“看清楚,现在掌握你们生死的不是你们供奉的神,是我!”
屠杀持续了足足三个时辰,执迷不悟者,倒在神像下,被红绸盖住的神明静默不语,漠然观望生死。
俞千戈踩着帕赛斯死不瞑目的尸体,冷漠拨出枪尖,长枪一划,头颅滚下祭坛,俞千戈缓缓走下祭坛,将人头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