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个同样过分内敛的人,诸般心绪和考量藏在心底、含在舌尖,生怕被对方察觉。可有些话不说对方就不会知道,有些心思不挑明会造就一生的遗憾。这个横隔在他们之间的玛尔斯是布鲁斯的心中的一根刺,从前是,现在更是。尤其经历了这些不断的重逢和逃离,他会比任何时候都更想捉住她、让她说出心里话。
对,迈尔伯特骗了布鲁斯。他从来就不觉得玛尔斯对华尼托很特殊。能让她染上人尽烟火、让她有了生气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他布鲁斯一个。这个哥谭的义警又怎么可能对她不特别?可笑他竟没有这自觉,没有这自信。华尼托,该说你把这一手出尔反尔、临阵逃脱玩得太好了吗?小心不要到时候吃苦头。
就迈尔伯特的立场和目的,他不应该撮合他们。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想要验证某些猜测——这不假,他另有图谋,但这同样是句谎话。他无法骗过自己,在看过了那么多出悲剧、那么多场遗憾之后,他厌倦了分离,竟也像毛头小子一样期盼起圆满。她或许不是最佳人选,但又何妨。
命运在他犹疑反复时夺走他的挚爱,经年之后他已无力再目睹错过的轮回。
蝙蝠侠的造访其实是不成功的,他并没能摸头迈尔伯特的目的,反而愈发混乱了。他制定的计划和备用计划里没有“迈尔伯特畅谈”这一选项,他有的是让对方开口的办法,独没想到健谈的情形。这不怪他,换作华尼托本人大概也不会考虑这个备选项吧。
近在眼前的蝙蝠压迫感还是很重,但迈尔伯特不知怎的从压迫里品出了一丝挫败。
能叫这个智力和逻辑不熟华尼托的男人感到挫败,不失为一种愉悦。迈尔伯特面上还端着那副高深莫测,心里早就笑开了花。
你毫无觉察,兴许是因为我本无意针对。
他最后看了眼前黑漆漆的男人一眼,虽然不太理解这个过分严肃、过分一本正经的人怎会把华尼托迷得神魂颠倒,但他想他应该不会再与这只蝙蝠再见了。蝙蝠无法跨过的是他自己心中的一把尺,这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比方现在的蝙蝠不管有多想把迈尔伯特摁在地上痛揍一顿、逼使吐真,他心中的那把尺在迈尔已然配合的前提下决不允许他这样做。
这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这种分寸和他、和华尼托、和玛尔斯为了规避规则而吃透规则的分寸不同,是为了约束自己。这让蝙蝠很无聊,同时也很伟大。
迈尔伯特看了眼手表,心知不该再和对方耗下去了。他把酒瓶递到蝙蝠眼前:“我的酒窖里还有不少好酒,但我想你大概不会容忍我跑出去再回来,毕竟你看起来很是多疑。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把这瓶酒算作我们的见面礼,反正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如果你想见华尼托,那大概不会很容易。你或许能在西伯利亚或者南极找到她,她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总会待在那儿,前提是你能先找到我们的实验基地,并且干掉所有的守卫和机械武装。听起来是不是不太现实?说句实话,我也觉得不现实。”
“为什么是西伯利亚或者南极?”
迈尔伯特知道这句问句补全的确切意思是,为什么是西伯利亚或者南极的基地而不是赤道。他不该说这么多,但今天他已经说了够多,也不差这一点了:“这你可能得问她本人。凭她的能力,或者玛尔斯那块后盾,她真想要赤道,迪恩完全没办法跟她抢,可她从来对那儿兴致缺缺。”
他其实不是没有一点自己的猜测。克莱米蒂出事的那天他也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冰雪,藏入隔世的冰原之中。他想当一只冬眠的熊,躲在雪层的冰冷和暗黑无光里,仿佛迟钝的知觉能麻痹痛感,黑暗能模糊希望和绝望。但他进不去,不论是西伯利亚或者南极,他只要稍靠近就能引来足够的关注和麻烦。那毕竟是她的领地。他也没有去赤道,因为沙海太浅遮不住流溢的想念,赤道太烫却烫不死半死不活的心。
我的心似一片雪原,荒芜、冰寒,偶有的一点人情深埋在冰雪之下,羞于示人。唯有如此,我才能警醒自己,我即荒原。
华尼托,你是不是也这么想?迈尔伯特问自己一个不会有答案,也不会问出口的问题。心想但愿你能找到碎冰的那束光,也许那人就是你的光。
放过冬兵大概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他竟觉得他已能看见那所谓幸福圆满的前兆,那个由醉在失别之痛的他自己本意来刺痛清醒自己的不切实际,竟也慢慢在走向实际。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自嘲的笑爬上迈尔伯特的眼中和嘴角,落在蝙蝠眼里却成了对一无所知的嘲弄。“我会弄清楚你的目的,也会找到她。你不要乱来。”蝙蝠的翅膀振开,但那生生如来自地狱的低吼和警告回荡在诺大的屋舍,像是永远都不会散开。
行诡之人终究不值得被取信,哪怕他毫无恶意。
是我自作自受。他苦涩又无所谓得想,然后不自觉自问:“华尼托是不是偶尔也会有同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