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却舟捕捉到了他的慌乱,他上前一步,林致溪也随之退一步。
宋却舟眼神暗了暗,不肯放过他,便又往前一步,林致溪退无可退了,跌坐在了沙发上。
他苍白的脸色刺痛了宋却舟的心,让他的语气里也掺杂着惊怒和哽咽:“你在害怕?为什么?为什么?!”
林致溪脑袋一团浆糊,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呆滞地抬头,怔怔地望着宋却舟,不懂他是从哪里得到了命运的预示。
他望着昔日爱人通红的眼眶,心也开始酸涩胀痛,说话都像丢了魂似地。他原本想说“你怎么会知道”,幸好所剩的一点理智及时制止了他,让他换成了“为什么要看”。
宋却舟见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心先沉了沉,到这一步他是真的快疯了,可他又不想自己疯狂的情绪波及到林致溪——林致溪前一个月刚经历过绑架受过伤,他不能在他面前发疯。
于是他压了压自己的愤怒和暴戾,坦言道:“我最近常坐一个梦,梦见那场绑架我没有支付赎金,我,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但在梦里我没有去救你,之后我再去找你,我……我看见了你的……”
话说到这里再说不下去了,宋却舟只觉喉间梗着一把钝刀,将他的咽喉来回磋磨。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沾上了被割裂的碎肉,他感到莫大的痛楚,就像是他有过亲身的体验。
宋却舟紧紧握着拳,尽力平缓呼吸,额前青筋凸显。
林致溪目睹着他的痛苦,一时间也被震慑住——宋却舟是这个世界的孩子,整个世界都围着他转,命运当然要给他优待,怎么会、怎么会让他流露出这样悔恨挣扎的表情?
林致溪不禁抬起手,想去牵住这个在痛着的人,却又一只手比他更快地伸下来,擦过他的眼角。
宋却舟前一秒还在疯癫,下一刻就哄着他说:“别哭。”
哭?
林致溪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也在流泪。
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宋却舟蹲下身,双手拢住他的手腕,说出口的话掺满祈求:“那个梦太逼真了,我甚至无法欺骗自己那只是个梦,我真的快要疯了……小溪,让我看看好吗?求你了……求你了……”
那个“求”字刺得林致溪清醒过来,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没有什么比宋却舟放弃骄傲,更让他伤心难过的了。
宋却舟没有对不起他过,自己欺骗他、背叛他,宋却舟还是不计前嫌地原谅他、拯救他,最后因为他可能遭受的苦痛,在他面前粉碎骄傲,低声下气地求人。
从没有哪刻,林致溪觉得自己这么不值得、配不上这份爱。
“阿舟。”
他再也不能叫出那声“宋先生”了,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对宋却舟来说或许是一种伤害。
所以他换回了从前那个称呼,他是想说点什么的,可是他的心和脑子都很乱,想不到要说什么了,只能下意识又呼唤了一声“阿舟”。
仿佛要从这个称呼里找到安全感一样。
“让我看看好吗,不要怕,小溪,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
明明一口气说了好多句“不要怕”的人是宋却舟,偏偏指尖抖得不成样子、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的人也是宋却舟。
林致溪再也拒绝不了。
哪怕揭开的是掩盖这个荒唐世界的遮羞布,哪怕他下一秒钟就要被这个世界惩罚着死去,可是现在宋却舟在哀求他——他的阿舟就要落泪了,他怎么能够再去管所谓的命运、所谓的神明呢?
他顺从地被脱去外套,再脱下毛衣,室内空调温度很高,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那道疤就这样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中了。
创口大约一个小拇指那样粗,已经洁好了疤,褐色的。
这道刀伤完完全全地处在心脏的位置。
宋却舟瞳孔俱颤,他的手腕也跟着在抖了,怎么也止不住,他几乎是咬着舌头,靠着剧烈的疼痛才把手伸到林致溪的背后。
那里也有伤口。
所以他明白了,这是一道贯穿伤。
那一秒钟宋却舟无法去形容自己的感受,他还没有找回确切体会过死亡的滋味,但那一秒钟,他的的确确觉得自己正在死去了。
他感觉到喉咙腥甜,几秒钟内好多片段在他脑海中闪回,挤压着他的神经,令他头痛欲裂。他在这漫长的疼痛里睁大眼睛,世间的一切都模糊了,恍惚间他以为自己不在一间房子而是在一个深渊里。时间流逝得很慢,一颗颗泪珠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不痛,却能感受到一声响,仿若一颗子弹穿过皮肉,在一个呼吸后,排山倒海的疼痛席卷过他的身躯。
宋却舟没有喊叫,有什么东西糊住了他的咽喉,他试图张开嘴,支离破碎的呜咽漏出来了。
他不住地咳嗽。
一定有谁,比他更痛过——在那一瞬间,他居然是这么想的。
然后,他呕出了一口血。
眼前的世界也被染红了,在一连串的“阿舟”里,宋却舟终于望清了这个人世间。
也望清了谁焦急的面庞。
恍惚间他产生了错觉,好像那个躺在地下仓库里满脸血污的人,是他,而不是林致溪。
这样也好……
在昏迷前,他对上林致溪满是绝望的眼睛,恍如看见了有谁也如此悲伤无望过,于是他不自觉地轻轻笑了。
又重复了一遍。
这样也好。
……
林致溪是头回见到宋却舟的妈妈。
何喻容穿着随性,墨绿色的长款风衣内搭一件白衬,头发挽起,妆容淡雅,身边跟着位助理。
她到时林致溪正在走廊和顾和景说话,看见来人顾和景立刻站起,唤了声“何总”,又走过去,向她汇报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