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小时,他的手已经不颤抖了,他的眼神是放空的。在命运没有把他最爱的人还回来之前,他的眼中再容不下世界的任何东西。
他感到口渴,感到饥饿,这也许是他中午吃不下东西的报应,他不在意。
他麻木地握着谁的手腕,宛如在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有人在喂他水,他温顺地喝下,然后又喝了点粥。
他靠着那个人的肩,尝到一点久违的安全感,又有点难以言说的委屈。
他很怕,他想说点什么,对命运、对所谓的神,那些颠倒的字句被他在唇齿间来回地念。
宋却舟恍惚间听到几个词语,类似“照旧”,类似“不变”,字音破碎到他不敢确定。
林致溪已然有些不清醒了,捏着他手腕的手没轻没重的,宋却舟能感受到很清晰的疼痛,却顾不上了。
他抱着林致溪,用的气力同样不小,他把对方所有的颤抖都揽进怀中,就像分担走了林致溪一部分的恐惧。
宋却舟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响,发出的悲鸣都因林致溪的悲伤而起。
他也不禁乞求起上苍,让他爱人的母亲能够安然无恙地归来。
医生推开那扇门时,林致溪霎时踉踉跄跄地站起,腿软使他马上要摔倒下去,有两个人分别扶住了他的左右手。
他一个也顾不及,跌跌撞撞块步走向医生,在得知林望舒手术顺利的消息后,他的面部表情才生动起来,眼角眉梢情不自禁地抽搐了几下,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要哭还是要笑。
下一秒钟他的身体也好似支撑不住他的喜悦般,林致溪往后退了两步,跌进了宋却舟的怀里。
这一刹那他仿佛才想起流泪,像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那样,放肆地哭。
他牢牢地攥着宋却舟肩膀那边的衣服,把自己埋在他的脖颈处,如同他们从没有分开过。
他把自己所有的难过都放心地交给宋却舟,不怕被辜负、不怕被摔碎。
宋却舟也牢牢地怀抱住他,任由他宣泄。
林望舒麻药还过,被转到无菌病房后,林致溪眼巴巴地站在门口,这会儿他多多少少也缓过来,脸上泪痕被宋却舟用湿巾纸擦掉了,眼眶还是有点酸胀。
现下他也总算有空跟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打招呼了:“秦总。”
他的表情明显在问“你怎么来了”,秦长裴的眼神掠过他,没停留,“阿姨做手术,我来看看。”
林致溪眨眨眼,他虽然厌恶憎恨秦长裴,但这份骨髓到底是秦长裴给的,往后林望舒也还得在秦家生活,因而他这次道谢也包含了些真真假假的郑重:“谢谢您。”
“嗯。”秦长裴淡淡道。
见对方没有接着问的打算,秦长裴一句“下午临时有事所以才晚了一个半小时到”堵在喉咙里,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机会。
林致溪根本就没想要他的解释——不知为何,想通这一点的秦长裴只觉心绪复杂。
一个下午,他就站在走廊的座椅旁边,目睹着林致溪精神逐渐崩塌的过程。
他花了几年都没有亲眼见到林致溪这么无助过,隐忍像是这个人最大的特色,不管他如何对他,林致溪总能沉默地接收他的针对和恶意。
他是想过林致溪彻底崩溃时的样子的,那应该是他获得快感的时刻,这场持久的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林致溪无望的泪水就是他的胜利品——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
就在这个走廊里,他亲眼所见,林致溪的脊背弯曲了。
那些绝望如有实质,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上前一步,可还没等他想好自己要做什么,就看见另一个人拥抱住了林致溪。
动作那么地轻柔,宛如在对待人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宋却舟的手掌覆上林致溪的脊骨,他弯腰,抱住林致溪时,俯下身的曲线障示着他们是人世间最契合的爱侣。
他看到他们相拥,看见林致溪用一种祈求希望的姿势狠狠地抱着宋却舟,而宋却舟为他擦眼泪,手腕上有显眼的指印。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次他和林致溪沉默的位置对调了。
故事是从何时换了篇章呢?
秦长裴看不明白。
他只忽而想到,自己用出了最后一张底牌,此后也再没有留住哪个人的筹码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要的都已得到,权势财富都已握在掌间。
他不该在乎这些。
是以他只望了林致溪一眼,转身离去,绝口不提他留在这片天地里、同样静默的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