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溪第一次看到那个数字是在林望舒做手术前的夜晚。
那时他刚洗漱完毕,站在镜子前擦脸,朦胧的水汽使得镜面也模糊。隐隐约约地,他隔着这层雾,窥见了如鲜血般黏稠的红色数字:82。
他大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边的小盆被他动作牵扯到跟着摔落,水珠子溅了满地。
在外头候着的宋却舟听着声儿不对就冲了进来——门没上锁,他一扭就开了,推开门,先映入眼帘的是林致溪苍白至极的脸。
宋却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着林致溪的肩膀,来来回回地扫了一遍,看他有没有伤到哪里,声调急促:“怎么了?!”
林致溪还没有回过神,宋却舟顺着他呆滞又惊惧的视线望过去,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急匆匆却力道轻和地捧起林致溪的脸庞,着急又温柔地问:“小溪,到底怎么了?”
林致溪骤缩的瞳孔被他的身影挤满,他好像被唤回了人世间,没有再陷在无边无际的惊骇中。
片刻的迟疑后,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第二次再看到数字是在林望舒做完手术后的第四日,仍然是站在镜前,这一回他在给林望舒洗毛巾。
再次看见林致溪已经不如头回那么惊慌失措了,可他依旧面容灰败、血色尽失——因为那个数字变了,从“82”变为了“77”。
那个瞬息,他的心脏好像是真真切切地不再跳动了。
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脚发冷,尽管他瞧见镜中的那个人肩膀发抖,微张的嘴唇仿佛要发出一声尖叫——意识到这一点,林致溪迅速捂住自己的嘴,任由那声本该吐出的叫声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落回肚中。
牙齿直打战,他开始出汗,但没有流泪,他只感到后背发寒。
他不断地吐气吸气,嘴边的肌肉也在不停地抽搐着,连呼吸都像是凌迟。
门外的林望舒刚刚睡下,他竭力地想遏制住自己喉咙间翻滚的求救,慢慢地,他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他开始掉眼泪,这个刹那他无比想要有个人来陪陪他,于是他翻了翻口袋。
没有找到手机。
林致溪想起自己把手机放在沙发上了。
这会儿他才是真的要维持不住了,漫天的恐惧将他淹没,他以为自己正在窒息,甚至憎恨起宋却舟来,理由仅仅是宋却舟这一刻没有陪伴在他的身边。
大约十五分钟,他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林致溪发觉自个的腿已经麻了,他艰难地挪动着,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尽量不发出动静地走出这间病房。
他想逃离,躲到没人的地方再崩溃,可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就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出来前他带上了手机,解锁,点进通讯录,宋却舟的号码被他置顶了。
他点开时已稍稍平复了些,但他还是拨打了。
只响了一秒,就接通了。
“阿舟。”他喊。
他先起的头,却又停在了这个称呼上不再接下去了。
对面问:“怎么了?”
林致溪稍稍张口,奇怪的是他没有叙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也没有说出任何以想要获得安慰为目的的话,他顿了几秒,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我想吃糖醋排骨了,晚上你可以带过来吗?”
对方也有几秒钟没说话,再度开口嗓音微沉,“只是这样吗?”
“嗯。”林致溪下意识地点头,然后才想起宋却舟看不到。
说下一句话时,他的眼泪莫名其妙地滚落了一滴。
他说:“我就是……有点想你了。”
他没有陈述痛苦,只是倾诉思念。
那边的人若有所觉,声音带了点不显的焦躁和心急:“我马上回来,再等我一会好吗?”
挂断电话后,林致溪呆呆地坐在那里。
那些恐慌从他身上淡褪了,紧接着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他并非蠢到不知道那个数字代表的含义——过去五天,数字减掉了五。
这个瞬间他忽然想笑,那种大声的笑,最好能把这些荒唐和疯狂都笑给别人看。然而和满心的悲凉与哀戚相伴的,居然是诡异的踏实感,像一把悬在他脖颈上的刀终于落下了,痛苦之余,只剩释然——这狗屁的命运根本就没有放过他!
不管他多么想要活着、不管宋却舟有没有救他,他都活不了多久。
他的命就是不值钱,他就是得给别人让路,这恶心的世界哪有什么人人平等,他就是注定要去死!
林致溪笑起来,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把他的神情衬托得更加癫狂。
笑着笑着,他又双手掩面。
晚上再见宋却舟前,林致溪也说不准自己有没有调整好,可他一见着宋却舟时,五官就自作主张地为他拟好了一个微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