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欢看来,这世上之事看似庞杂无序,实则大道至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况楚国这样世界人口第一的“巨邦”。
人多,以利益或其他东西形成的团体势力就多,这就是“无序”的根源;然而能从这些个团体、势力中脱颖而出,靠的绝不仅是心狠手黑不择手段无原则无下线,更应是能够团结各方、平衡各方、为有话语权者争取最大限度利益、将占绝大多数的最底层凝聚起来、作为无穷无尽的炮灰来打垮敌人的能力,以及方法。
——而以上这些,也正是几千年来法家秦制下,所谓帝王心术的真谛。
高欢打心底里看不起这种心术,但与沈夜北不同,他完全可以一边嗤之以鼻,一边将其运用的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沈夜北在做什么,他比那个枯坐京都总统府的吉祥物还要感兴趣和关注。他相信,沈夜北早就意识到了他高欢在基辅罗斯、东瀛、安格鲁帝国、途志一派势力之间的媾和勾连之间起到了何种作用。按照常理,这个同样做事没有底线的基辅罗斯混血杂种既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就绝不会没有任何动作,可事实就是——
除了一如既往的惯例似围剿之外,沈夜北直到现在,确实没有多余的动作。
在楚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内讧和外敌,永远是权力天平上最难权衡的一对筹码。成功者的经验永远向世人宣示着,内讧不解决,则外战无意义;内讧不解决,则打赢了外战的统治者,结局也是个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从历史经验角度看,沈夜北这种时刻本该调转枪口对准途志及野军。只有这么做,才最符合逻辑,最符合沈夜北的个人利益。
秘书送来的战报就安静的躺在茶几上。高欢斟了一口香茗,长身而起,拿起这份战报随便翻了几页。不出意料,因为基辅罗斯在边境大军压境,沈夜北已将大半联邦主力部队调往前线,部分后方已然出现了兵力空虚的问题;野军之前面临的围剿,其程度也因为这个原因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缓解。军事上的接连胜利已经迫使本地*主官逃的逃、装死的装死,暗通款曲的则已经开始对自己这一边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了。
——也因如此,在基辅罗斯仅仅开战了月余之后的今天,野军在大后方的“基地建设”扩**张之猛,已有燎原之势。
“不够。”
高欢喃喃自语:“还不够。”
女儿高子文还在咿咿呀呀的读着书,怀孕的毕君则坐在沙发上织着毛衣。
毕竟快过农历新年了,该备着的年货总该备着。其实,会里其他理事为了巴结送来的土特产堆了满客厅,可毕君就好女红这口,不做点什么浑身难受。望着妻子日益隆起的小腹和日渐沧桑的平凡面容,高欢不自知的皱了皱眉。
这一瞬间,他眼里看着结发之妻,心里想着的,却是远在西南边境、代自己与东瀛接触和谈判的“义女”萧灵犀。
以及她那青春美丽的脸,以及诱人的酮(别字)体。
他又想她了。
“什么不够呀。”
毕君打毛衣也有一阵子了,累得停下来捏了捏酸痛的手腕。她哪里知道丈夫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听见他喃喃自语了句“不够”,便抬眼贤良淑德的问道:“最近联邦军团那边的压力,不是小了很多吗?咱们的战士不是正节节胜利吗?”
高欢淡淡瞥了她一眼。只一眼,向来敏感的毕君立时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讪讪闭上了嘴。
糟糠之妻不下堂,这自是古人奉行的美德。可既然是“美德”,就足以证明它的稀缺性。
缺什么才会提倡什么,此乃亘古真理。
毕君以为自己这位早就变了心的丈夫会如以前一样,冷嘲热讽的让她这个“无知妇人”闭嘴,可没想到的是,这次他居然一反常态的笑了笑,笑得十分迷人。
“毕君啊,你说说看,眼下局势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毕君先是一愣,随即谨小慎微的试探着开口:“……这,我一介妇道人家,哪懂得这些大事。这种事你们男人做主就是了。”
高欢笑着摇摇头:“你我夫妻之间,何必如此客气。我让你说的,你只管说就是了,绝不会怪你。”
有了丈夫的首肯,毕君这才壮着胆子,定了定神道:“我……我觉着,这两方之间总打仗也不是个办法。都是一个民族的同胞,有什么矛盾非得动刀动枪呢?总得找个机会坐下来谈……”
说到一半,她又小心翼翼的瞄了眼高欢的表情,见后者没什么异样,这才继续道:“眼下外敌当前,这不正是谈判的好机会嘛。”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毕君立刻示弱似的低下了头。却不料高欢抚掌大笑:“说得好!”
毕君一头雾水的望向枕边人。清晨,初阳的微光透过窗棂映照在高欢的侧脸上,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之中,漆黑细长的眸子里寒芒闪动,像是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不,不是恶鬼。
是地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