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到嘴都瓢了,可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听完她磕磕绊绊的“意见复述”之后,“儒雅和善”的沈“总理”才点点头,给了她一个鼓励式的微笑:“说得很好。”
没等她反应过来,沈夜北甚至都没有反驳,而是转向鸦雀无声的一众议员:“诸君有何看法,也可以讲。”
沈夜北声音很轻,语气很善,可底下愣是没有一个开口的。议员们倒未必都怕他——甚至早几个月前不少人还当众怒怼过他;可事分轻重缓急,像冯素梅这位不知那个小地方冒出来的“土货”提出来的、跟各位老爷们切身利益八竿子打不着一撇的狗屁议案,没人愿意当出头鸟。
为了个毛关系都没有的,屁大点儿的破事儿,跟沈夜北叫板?吃饱了撑的是吧?
“新言运动全面推行以来,我也反复思考过,骤然将华语拉丁化是否过激或者有失妥当。”见议员们都在装死,沈夜北索性直接面向“公民代表”席,面向那里一双双或胆怯、或热情、或渴求的眼睛:“冯老师的来信让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冯素梅:“?”
她是幻听了吗?沈夜北这是……
“是的,这项政策确实太过激进了,至少现在并非合适时机。”沈夜北重新转脸,原本美到妖异的脸上简直泛起了堪称慈爱的友好笑容:“非常感谢你,冯老师,你正是联邦所盼望的,富有社会责任感和历史责任感的‘新公民’。”
对于他突如其来、鬼上身一般的“慈祥、低调、谦逊”,冯素梅完全不觉感动,作为当事人她甚至只感到冷汗自头顶岑岑而下,几乎汗湿重衫。可偏偏坐在观众席……哦,抱歉,是“公民代表”席上的芸芸众生完全买账,甚至激动的鼓起掌来!
“联邦万岁!”甚至有个表演欲望强烈的干脆站起身来,双臂上举,微微张开,作向日葵迎接太阳状:“沈将军万岁!”
沈将军?
冯素梅微微一愣。她对政治兴趣不多,却也知道如今境内有军方背景的人都习惯叫沈夜北“将军”。她还在纠结称呼问题,旁边原本还在观望的其他“公民代表”当即也纷纷起身,有样学样的举起双臂:
“沈将军,万岁!”
……
声浪如潮一浪高过一浪,直有排山倒海、振聋发聩之势。现场的外媒记者当即按下快门,记录下了这荒诞的一幕:
上面是议员们面面相觑的诡异沉默,下面是狂信徒一般疯狂鼓掌山呼万岁的公民代表。中间则是高大冷峻的“屠夫将军、铁血宰相”,以及对面身形娇小瘦弱的乡村女教师。这上、中、下三种人,竟奇迹般的将这场政致秀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三原色。
“所以,”淡淡的两个字,当即将一阵热烈更似一阵的掌声压了下去:“冯老师,您以为该当如何?”
于是所有目光齐齐向冯素梅看来。冯素梅几乎眩晕的咽了口口水,磕磕巴巴的:“我……额,我……”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沈夜北。对面,沈夜北那张苍白如雪的面容上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意,然而视线却不在她这里。
他似乎是在穿过她的身体,看向她身后的公民代表们。但直觉告诉她,他的眼里并没有芸芸众生。
那双鬼火似幽深灰绿的眸子里,空空如也,只余一片虚无。
“我认为……推广大洋国语,咳咳,无可厚非。”
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找回了一点开口的勇气,可惜嗓子不知为何已经哑了:“正如您所言,只是合适的时机更加重要。我谨代表我个人,希望新言运动能够稍作休止——目前我国国民急需的不是将母语换为外语,而是全面普及大洋国语基础教育,供普通民众接触和学习。”
沈夜北点点头,鼓励式的反问:“如果公民普遍不重视大洋国语,认为学了也没什么用呢?”
“嗯……”冯素梅稍作思考,随即答道:“或许,可以考虑将大洋国语及其他外语语种,作为大学院入学考试的科目?”
她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沈夜北就已截口道:“暂停新言运动,转为全面推广从学前到就业的大洋国语教育,并将其作为大学入学考试主科——诸位,对这一议案有何意见?”
从一开始就在捧哏儿的“公民代表”:“没意见!”“听沈先生的!”
从一开始就在摸鱼的议员老爷们,则继续沉默是金。
——无所谓了,毁灭吧。
随便折腾去吧,让泥腿子们多学门外语也没什么!
这些社会上流,骨子里根本不在意什么狗屁“新言运动”。因为就算没有新言运动,他们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孩子送出国读书、拿绿卡甚至归化的;既然注定要让孩子出国,学大洋国语自然是题中之义,何乐而不为呢?
就算反对,原因也不是要维护传统文化,而是不愿意让人矿们生下来的小人矿有机会跟自己的宝贝儿子女儿竞争,仅此而已。
留在国内?呵呵,联邦才建立几年啊,过去楚帝国近百年的战乱和天灾人祸还不够多么?这样的国度,自己留在国内以权势豁出老命攫取暴利也就罢了,岂能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跟着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沈夜北将众生相收于眼底,无声冷笑。他不再说什么,转而看向主持人。
主持人心领神会,立刻清了清嗓子,笑容可掬道:“好!那就请诸位投票表决吧!按照公民大会章程,反涉民生议题均采取口头表决加不记名投票双重表决机制,请大家不必有任何顾虑,遵从本心而行!”
……
冯素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台的。
分明前后不到二十分钟,可这二十分钟,竟比她此前二十几年的人生加在一起都要漫长,漫长得她脑海里已经开始上演走马灯了。然而她这二十几分钟于整个会议而言,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插曲”而已:
因为,“大的要来了”,也必然会来。
“下面,是本次国民大会最后一项议题,也是最重要的一项议题。”刚刚还憨态可掬的主持人,此时已然恢复成了公职人员的标准严肃脸:“有请大总统柳余缺先生,上台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