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梅拢共只见过沈夜北两次。第一次是在浙州X小学,第二次就是今天。
凭良心说,她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同龄女性还在苦恼于刺绣女红的时候,她已经踏进遥远的欧陆、求学深造了;其他女性满脑子结婚嫁人、相夫教子之时,她正在国外大学的图书馆里博览群书、埋头苦干准备毕业设计……
男人长什么样子,对她而言是无所谓的。她的眼里只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她的人生规划,就是学成归来,为华族的教育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
可笑吧,这世上竟有她这么天真的人?
冯素梅对沈夜北的第一印象,其实并不好。这个因为混血而“长得很奇怪的男人”看似尊师重道、实则不怎么遵守规则,虽然思想深刻,但其人多少沾点“油滑”之气。她这边还在与身边士绅闲聊,前排就传来一阵骚动:
“沈先生来了!”
“是沈总理!”
“沈将军……!”
啪啪啪啪震耳欲聋的鼓掌声中,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早已坐在首席上的柳大总统也赶忙站起来,主动上前与他握手。和此前在电视转播中所看到的一样,眼下的沈夜北仍然戴着镣铐,只不过人看着却是病容见消、逐渐有了活人气息。
“Publicity stunt?”一片狂信徒似的欢呼中,冯素梅发自内心的冷笑着。
她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这位被如今世界各国称为“铁血宰相”、“华夏摄政王”的沈“总理”之所以仍然服服帖帖的接受司法制裁、成日里戴着手铐脚镣示人,原因就两个字。
演戏。
演一场举世皆知,却举世爱看的荒诞戏。
真要是把他当十恶不赦的囚犯对待,还能允许这货大摇大摆的在国会大厦里当实职总理?
不过话说回来,她虽然不喜欢此人,却也谈不上憎恶。至少,抛开他在西北那波大屠*杀的暴行令人不齿不谈,台上这个“演员”是有个能力的,而非只会说官话套话、在议会里尸位素餐混吃等死的那群废物。
她这边天南海北的胡思乱想着,台上的议员们已经表决了一波又一波。这次的公民大会,听起来名头挺响亮,可议题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西南山区在建大坝严重影响两岸居民正常生活”啊;
什么“土地改良运动农村调研情况汇总报告”啊;
什么“东南部分州郡新村建设过程中,村民就分配不均问题集体闹*事”啊;
什么“各地陆续反映官*商勾结、官员恶性贪*腐事件频发”啊;
什么“西北、华北、西南等多地椟品泛滥、社会治安遭到严重破坏”啊;
什么“部分经济发达地区通货膨胀导致米价、菜价暴涨”啊;
……
事情虽“小”,却无一不切乎民生。而冯素梅所在的“公民代表”席上,“群众演员”们居然真的很热烈的参与进了这些议题的讨论之中。她正发着呆,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
冯素梅吓了一跳,差点没原地起飞。真正惊悚的是回头那一瞬间,因为站在她身后的……
正是“闲”到要长蘑菇的柳大总统。
这位位高权重的“大闲人”甚至还一脸慈祥笑意的看着她:“小冯老师啊~这一路舟车劳顿,真是辛苦啦!”
喵喵喵?
冯素梅虽然不算社恐,但绝对没自来熟到这种地步。偏偏柳大总统不打算放过她,还抬手往主席台上一指。
“下面,有请冯素梅女士作为公民代表,就‘新言运动’这一议题上台发言!”
会议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好悬没把她三魂七魄惊出体外!
冯素梅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上台的。而更令她“恐惧”的是,站在她对面的,则正是沈夜北本人。
——也正是直到这一刻,冯素梅才终于明白过来,那道堪称极端且怪异的“新言运动”是谁提出来的了。
她的“对手”,从来就不是好说话的大善人柳大总统,而是眼前这个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寡言、却又令人无端生怖的男人。
后世史书记载这一段堪称诡异的对话时,也只有半文半白的寥寥数语。
“是日,平民冯素梅第一次走进国会大厦。她是我国第一位以一己之力使极端激进的新言运动政策得以暂缓施行、最终被废止的普通公民。”
这是史书。事实上呢?
“尊敬的……”不知为何,面对这个有过一面之缘、面带些许病容的俊美男子,向来从容的冯素梅居然结巴了起来:“尊敬的沈先生……”
在华夏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什么财富、学识都是虚的,只有权力才是实的。再富甲天下的家族,在登峰造极的强权面前不堪一击;再学富五车的能人,在掌权者面前都微末不如蝼蚁。
知识分子,作为有别于绝大多数底层“泥腿子”的有知阶层,有秦以来也一直都是统治者最为忌惮、防范的一群人,能收买的就用民脂民膏收买,收买不了的,就杀;杀一个人还不能解决问题的,就杀他们的全家,甚至九族十族。
所以,现在的冯素梅嘴上虽然说着客气话,却已同时脑补出了一出“因为得罪沈夜北而全家被自/杀”的悲惨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