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出乎秦兵意料的事发生了。那些衣衫或朴素或褴褛、或勉强苟活或穷困潦倒的华夏人,原本紧绷着或麻木着的面容竟因着这远道而来的善意,瞬间冰消雪融。有的人用蹩脚的大洋国语回道“Happy new year”,有的人则干脆用带着浓厚乡音的汉语回祝新年快乐。
“无论列强还是华夏,无论高加索人还是亚洲人,人类最朴素的情感是相通的。”
耳边响起男人喑哑的话语。秦兵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竟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而很显然,沈夜北这一句正是对自己此前“愤世嫉俗”的回应。秦兵于是笑了:“夜北。”
“嗯?”
“你若生在后世,一定是个左翼。”
左翼还是右翼,这是个因时而异、因地而异的概念。在一个皿煮国度里,希望大ZF来掌管一切、热爱平等超过自由,就是左翼;反之,在天平另一头的环境里,喜欢市场经济、热爱自由超越平等的,就是左翼。
沈夜北显然没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把自己定义为“左翼”。在他所处的时代里,左右之分已经初现端倪,但他从未觉得自己是所谓“左翼”。不过对于他而言,这些形而上的抽象概念固然有用,用处却并不大。
“我只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他不动声色的替她拢好微微敞开的前襟:“冷吗。”
“还好。”秦兵脸红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刚想说“你别这样怪恶心的”,结果衣襟拉好之后的温暖让她瞬间哑口无言。
就要男妈妈?
沈夜北……男妈妈?
好小众的词,她又要哕了。
与生俱来对于亲密互动与肢体接触的反感,让她几乎下意识的拍开了沈夜北的手。沈夜北收回手,似乎并未觉得尴尬,于是尴尬的人变成了秦兵。
“……明天元旦,我居然才意识到。”
“嗯。”沈夜北低头看着她,轻声道:“想做什么?”
秦兵笑了笑:“这么说,我可以许愿?”
“当然。”沈夜北点点头:“不过我说的是,你有没有想现在就去做的事。”
这下难倒秦兵了。她想做的事太多太多,可大多数都是宏大叙事范畴内的“大事”;至于今晚甚至几分钟后想吃什么、喝什么、玩儿什么,想去哪里,看树上凝结的串串冰晶还是路边把结冰的地面当滑冰场的人们……这些琐事,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我们去逛庙会,怎么样。”
纠结了许久,秦兵才终于从上辈子逢年过节的“习俗”里挑了一个自己不那么排斥的。
今年的松江庙会格外热闹。作为全境为数不多的出海口之一,松江地区近年迎来了不少海外观光客。庙会里的华族人倒是比街上的光鲜亮丽了许多,甚至还有不少人挤在各种摊位前面一边说笑一边挑选货品。
好不容易总算从庙里的人山人海挤出来,秦兵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此时此刻,江边夜色如洗,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浮着几艘游船,游船上歌舞升平,靡靡之音顺着江风飘来,和岸边阴影处瑟瑟发抖、兀自叫卖着无人问津年货的小贩,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这个国家的贫富差距,还是太大了。”
元旦佳节,一男一女共赏庙会这种事,原本该是暧昧如情侣一般的。可秦兵看着那些阴影里挣扎求生的普通人,却一点旖旎心思都起不来。正在这时……
咚——咚——咚——
新年的钟声响起来了。手里忽然被人塞了一只小小的香囊,她抬起头来,正对上他那波光粼粼的灰绿色眸子。
“这是……”
“刚才你在发呆,问你的意见你也不说,我就随手买了。”
沈夜北抬手,不动声色的拢了拢她垂落在额前的碎发:“听说今天许愿会很灵,试试。”
她还在犹豫着,就被牵着手走到一颗许愿树下。
风铃声阵阵,空灵的划破夜空,这里倒是十分安静。秦兵眼睁睁看他面向许愿树、双手合十,竟是在虔诚的许起了愿,不由失笑:“不是吧夜北,你还真信这个?”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口嫌体正直的有样学样,许下了自己的新年愿望。
许什么呢?
——那就许愿,这个时空里她的“同胞”们,不再愚昧麻木,不再唯强权是从。许愿她的祖国,能摆脱最后一道、也是最难以翻越的那道藩篱,早日走向工业文明与现代文明时代吧。
以及……
他将来,能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