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你。可如此重要的东西,居然放在……”
他的话戛然而止。
良久死寂。
“基辅罗斯——”
“是的。”秦兵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她也重新恢复了一向的冷静与自持:“知道我为什么前世那么绝望了吧。”
又是半晌死寂。终于,沈夜北将那摞纸整理好,然后交回秦兵手中。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蹙起眉头,像是因为某种剧烈冲击而陷入了某种刻骨的自我怀疑之中。
然后,他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柳汉韬将来能力挽狂澜吗?”
秦兵反问:“夜北,你真的相信过柳余缺吗?或者说——你真的相信过除了你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吗?”
出乎意料的,这次她居然立刻就得到了回应。
“你说得对,我从未信任过任何人。”
沈夜北轻轻笑了起来:“就让我看看我这位老友,未来能做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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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二零三七年,春季。
“给我十年时间,我将还给华夏民族一个文明、自由、强大的祖国!”
——出自历史上,“国父”柳余缺先生总统就职的经典演讲。
地铁里巨大海报下方,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她们看上去就很兴奋的样子,而她们面前的全息投影海报上,年轻俊秀的革命领袖形象——尽管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仍在通过电视、电影等各种演绎形式,一遍又一遍地在一代又一代人们面前重现。
“哎,雨落,”其中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拉着另一个身形高挑的女生,一脸贼兮兮的八卦样:“这次演国父的是檀千铭欸!小檀的资源真是越来越好了,居然连这么牛掰的角色都能争取到!嘤嘤嘤嘤嘤好期待!!!”
和往常一样,明明一开始还在八卦,到了最后就成了单纯的发花痴。高个子女生——林雨落近乎宠溺地看了眼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
“哼,我怎么啦!”矮个子女生苏美兰假装生气,双手掐腰:“话说你就没有喜欢的idol吗?你要是没有,强烈推荐小檀给你哦!”
接下来的近十分钟里,这位檀千铭的死忠粉充分发挥了她给哥哥做数据、帮哥哥冲击各大榜单“粉头”、“站姐”的实力,三寸不烂之舌直说得林雨落脑袋发晕。好不容易等她说完,林雨落正待找借口逃离现场之际,忽听前面的女生们忽然又发出刺耳的尖叫!
什么情况这是?
“沈夜北!沈夜北!……”
“我靠我靠我靠,白毛绿眼,这次特么用的是新人,还是个混血啊!!!!”
“啊啊啊啊啊!怎么可以这么帅!!!”
“老天奶这位得一米九多了吧?哥哥踩我,用尖头皮鞋狠狠踩我!”
“帅得大姨妈都快来了!”
……
林雨落略显无语地抬眼,只见全息屏幕上出现了另一张主角定妆照海报。海报上,有着银灰色长发的男人深目高鼻、近乎双开门的高大身形,一席漆黑大氅很随意地披在身上。单看模样,活脱脱就像从历史书里走出来的沈夜北。
——“大独*裁者”,沈夜北。
一百多年前的华夏联邦共和国,刚刚结束军阀混战、实现了南北统一。那时,人心思安,所有人都期盼着能有一位领袖带领这个国度走出贫困、战乱和由此带来的无尽痛苦。可谁都没想到,被众人推举成为新任元首的沈夜北,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对内冷血镇/压、对外侵略扩/张。他在任十年期间,华夏联邦共和国重工业、军事工业实现了从零到百的涅槃式飞跃,可此等高速发展的代价却是人民无尽的血与泪……
也正是因为其这般行事,最终落得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任期结束前最后一年,长期被他残酷镇压的复兴党奋起反抗,联合全国社会各阶层发动了震惊世界的“光复运动”,推翻了他长达十年的独/裁。
沈夜北,这位出身贫寒的铁血总统,在政*变当天即被冲进总统府的士兵们生擒,后经审判后判处终身监禁并病死狱中。殒命之时,年仅四十三岁。
所以,如果单论历史,沈夜北绝对不是个正面人物,甚至完全可以说是一位“反派”和“暴君”。但后世评价他时,却也不会尽然对他大加挞伐;甚至随着华夏国的高速发展、逐渐超过其他发达国家,如今的华夏国人反而对他曾经的客观功绩大加赞赏——
因为,很吊诡的是,如今华夏联邦共和国所有一切皿煮法治制度,几乎都是在他那十年间奠基和建立起来的。而更吊柜的传闻野史也随着越来越多的绝密资料公开而传播开来:
百年前国父柳余缺先生发动“光复运动”至少两个月之前,那位“大独*裁者”其实就知道了。而当愤怒的军人们冲进总统府时,全国各地的军队对于沈夜北的忠诚其实并未消失;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只要沈夜北一个电话打过去,发生在京都的政**变就会被立刻扑灭!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没有的情况之下,反叛者的政*变还能成功,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可这些都没有证据。”苏美兰快乐地盖棺定论道:“管它呢!啊啊啊啊啊啊他爹的,这次演死毛子的还真是个毛子!”她一指海报上新人演员那堪比雕塑的脸:“简直比建模还建模,又帅又野,想……!”
“死毛子”或“死杂种”,这是百年间民间对沈夜北的称呼——或是,是为了讽刺和嘲笑他的混血血统吧。林雨落无奈地耸耸肩,哭笑不得:“不,你不想。”
说完这句,她鬼使神差地又多看了海报一眼,然后随手点开网页。网页上赫然是沈夜北真实的历史影像。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历史上的沈夜北长什么样,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也忒像了吧!
“不过说起来,这新人长得也太像了吧……”果不其然,盲生终于发现了华点。林雨落没像往常那样接她的话,而是沉默地注视着屏幕,以及屏幕后面那个人。
那个……
似乎很久以前就见过甚至亲身感受过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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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一九一二年,十月二十三日。
帝制终结得无声无息,以至于大多数楚国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帝制的终结。整个国家的顶级权力似乎出现了某种奇怪的“真空”……也因此,亟需“填补”。
然而,众所周知——权力这种东西,从来就不会真的出现所谓“真空”。事实上,从沈夜北拿到楚国皇室逊位诏书的那一刻,整个长江以北地区就已经有了新的“主人”。
这个新主人,当然就是沈夜北自己。
南方的复兴党看似已经占据了长江以南,可单论军力,它根本无法匹敌北方的沈夜北。现在,复兴党人面临着一个很现实和严峻的问题:
如果他们坚持由复兴党来主宰这个新生的国家,那么支持沈夜北的列强和国内各军方势力,将毫无疑问地立刻起而反对,其中不少人甚至会趁机占山为王、分裂这个国度。而如果通过全民选举来决定首任总统,则也会出现两种可能;而一旦沈夜北败选,前面所说的糟糕情况也同样会发生。
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坐下来和沈夜北本人好好谈一谈。也正因如此,前不久刚和沈夜北发生过争吵的柳余缺,这次竟主动来到了京都城。
“请坐。”
又是一两年没见,可面前的沈夜北已然陌生得像个真正的陌生人了。见到柳余缺他也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除了官样微笑就是客气而疏离的一句“请坐”,仅此而已。
柳余缺强压住心中的憋闷,近乎低声下气地笑道:“老弟,好久不见,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