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头哽了半天,柳余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在给未来的共和铺路?”
沈夜北莞尔。
“我本以为,你会更早一些看出来的。”
柳余缺被他这并无恶意的揶揄立时红了半张脸。
是啊,他早该想到……三弟已经不是第一次当面对他剖白过自己的心境了。他怎么就能这么迟钝,迟钝到竟以为沈夜北也步了萧衍的后尘、是真心要挽救楚式王朝的!
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最后竟连这点儿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予。柳余缺扪心自问,才惊觉自己这些年来,果真与沈夜北渐行渐远了——即便他们两人最初,本就有志一同。
“那……为什么选择豫州?”半晌,他才艰难地转移话题,顺便将秦兵一直想问的问题也问了出来:“你之前在江南已经搞过咨议局改革了,何必舍近求远、吃力不讨好呢?你就真有这个信心,能在这盐碱地里最极品的盐碱地把难度最高的民/选搞起来?”
“我没有信心。”
沈夜北蓦然抬头,眸光如雪般的亮:“但比起你们,我更能付得起试错成本。”
柳余缺于是再度哑然。
“我是楚帝国的内阁大臣,在外界眼中就代表着楚帝国,这次若失败了,世人只会更加坚定封建制/度无法兼容现代文明的信念,对日后革命亦是有利无害。可若真能成功,日后新生的共和便可少走许多弯路……你明白了么。”
原来如此。
柳余缺恍然大悟之余,却忽然注意到他愈发苍白的脸色——沈夜北的脸一向苍白,可今天这从略显红润转向惨白如纸的趋势简直肉眼可见,便不由有些担心:“廷钧,你的身体……”
“没什么。最近压力是有些大。”
沈夜北眉头微蹙着,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事实上,虽然从未对任何人(包括秦兵)提起过,可他为了豫州民选地方官员一事,确实已经焦虑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从前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在权争中你死我活之际,他都未曾这般担忧过。然而这一次他却是如此害怕——
他害怕,已经被奴役了几千年的楚人无法适应现代文明下的自/由平等,害怕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着的最崇高的理想,最后却被事实证明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水月镜花。
柳余缺当然猜不出他此刻所思所想。他只是基于兄弟之间的情义,好言好语劝了几句,叫沈夜北回去好生休息。可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心满意足地从沈夜北口中探得了想要的答案、转身潇洒离去的时候,沈夜北却一直沉默着,注视着他的背影目送他走远,直至他的背影消失不见。
然后,沈夜北闭了闭眼,身形随之摇摇欲坠……
“公子……夜北!”
秦兵立刻大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他的身体。沈夜北借着她的扶持站稳身形,低低喘息了几声才恢复了些许气力:“……多谢。”
“夜北,无论何时你都不用对我说谢字。”
秦兵摇了摇头。她那万年不变的淡漠面容上,头一次出现了名为“心疼”的情绪:“你太累了。”
沈夜北握着她手臂的手指,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无意识间微微缩紧。
“我不知道,这次史无前例的民选尝试……最后会不会变成一个笑话……”
“我明白。”
秦兵悄无声息化为男身,让他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肩头休息一会儿:“我明白你在恐惧着什么。其实你所恐惧的东西,也是我一直以来最深沉的恐惧。”
——理想的破灭。
这就是刻在他和她骨子里最深沉的、永远无法泯灭的、共同的、终极的恐惧。
“既然如此,”她温声安慰道:“就让我陪你一起承担这份终极恐惧,好吗?”
沈夜北缓缓睁开双眼,妖冶的灰绿眸子定定凝视着眼前的“青年”。
“好。”